恒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她看着的,是一家卖字画的店铺。
    恒景微愣,看向时颜道:“你想做什么?”
    “要想请余院长出山,总不能两手空空去,是吧?”时颜笑着凑到恒景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画画方面就很有天赋, 现在如何了?”
    那时候,她在她那个木头牌位前看到的木雕小玩意,就是出自恒景的手罢!
    那些木雕小玩意,比他小时候雕得可精美繁复多了,也不知道他画画的技巧,是否也进步了。
    恒景看了看身旁一脸有求于他的女子,好笑地道:“还行,你想我画什么?”
    以她对这男人的了解,他说还行,就是没问题的意思!
    时颜垂了垂眼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想画我阿娘。”
    画那个,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着她,嘱咐别人照顾她的阿娘,
    那个,便是身体再虚弱,见到她时也努力扬起一抹微笑的阿娘。
    恒景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背,柔声道:“好。”
    她初初入宫时,恒景和她其余三个伙伴, 是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 因此,她去见她那个便宜阿娘时,恒景也在。
    虽然事情已是过去很久了,但两人一起回忆,总能差不多把当时的画面复原出来。
    备好了作画的所有工具后,恒景和时颜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画纸,便细心地按照他脑海中的记忆,慢慢勾勒。
    时颜双手托腮坐在他身旁,时不时和他讨论一下,哪个地方应该怎么画,哪个地方是不是他记错了。
    画着画着,恒景是越来越上手了,时颜看着他笔下慢慢勾勒出来的栩栩如生的画面,有些怔然。
    这男人果然谦虚了,这叫什么还行啊,简直就是不逊色于专业的画师好么!
    她不禁嘴角微微一扬,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会画画, 那时候小茉莉每每哭,你都会用树枝在地上画各种可爱趣怪的东西,逗她开心。
    后来,闹得小茉莉有时候明明不想哭,但为了看你给她画画,就会装哭。”
    说到后来,时颜的嗓音不禁有些哽咽,连忙垂了垂头,掩藏眼底的恨意。
    小茉莉是当初随她进宫的其中一个人,也是韩圻年第一个动手的人。
    她至今不敢回想,当她在后宫那个枯井里,找到已是了无生息的小茉莉时的感觉。
    那时候,小茉莉才九岁啊!是他们中最小的孩子。
    找到她时,她不仅已是没了生气,身上还布满可怕的伤痕,衣服都碎成了一条一条。
    她哭喊着请求韩圻年找出杀害小茉莉的凶手,韩圻年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大抵是宫里的内侍不懂事,以为她刚进宫,就好欺负罢。”
    随即,别说找凶手,他压根就没有管这件事的意思。
    时颜那时候就明白了,小茉莉的死不是意外。
    是韩圻年为了敲打她,派人把她杀死的。
    恒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了低垂着头的女子一眼,眸中暗光流转,突然道:“阿颜,帮我调一下淡秋香色。”
    秋香色就是偏暗的黄色。
    时颜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帮他调好了颜色,放到了他旁边。
    心里那些仇恨悲伤的情绪,也就这样被冲散了。
    恒景清洗了一下毛笔,蘸取了一点秋香色,继续慢慢描画,道:“阿颜,你可知道,我的画画技术,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进步?”
    时颜摇了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恒景眼中带上浓浓的柔情和笑意,温声道:“因为那些年,我远在边疆,时常想你想得睡不觉,可是,又见不到你。
    那时候,我就会随便捡起一根树枝,或者一块石头,在地面上勾画你的模样。”
    那时候,陈应还是他的队友,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就是当今圣上,还傻乎乎地道:“那就是你心里头那个女子?长得怪眼熟的……”
    当时军队出征时,女帝特意站在城楼上看着他們离去,当时军中的人,都是见过女帝的模样的。
    只是,那时候的陈应打死也不敢想,他画的就是当今圣上。
    时颜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件事,“啊”了一声,脸色微红道:“你就不怕被其他人看到啊,其他人看到,你要怎么解释你画的是谁?”
    恒景笑得更愉悦了,“我就跟他们说,那是我老家没过门的妻子。”
    时颜:“……”
    这家伙,脸皮也是忒厚了。
    恒景看旁边的女子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也不在意,继续笑微微道:“后来,我立了军功,生活条件好一些了,便会去城里买正儿八经的作画工具,每当想你的时候,就把你画下来。
    想一回,就画一回,就这样,画了整整九年。
    阿颜,你说我的画画技巧,能不好吗?”
    时颜怀疑这男人在给她灌迷魂汤,虽然她没证据,但她确实听得晕乎乎的,也终于明白了,心底甜如蜜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嘴角微扬道:“那你画了这么多年,肯定画了很多副画了罢,如今,那些画都在哪里?”
    恒景看着她,眸光柔软,“望京的府邸里有一些,当时走得匆忙,没法带走,只能让留下来的人处理了。
    大部分的画,都在淮北。
    阿颜,改天,我带你去淮北看看。”
    去看看那个,他奋斗了近十年、留下了无数血汗的地方。
    时颜的眼神也不禁柔了,点了点头,一口应下,“好。”
    一直到了第三天深夜,这幅画才算画好了。
    时颜看着画里那个倚靠在床榻上,神情虚弱、眼神却温柔的清瘦女子,她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哀哀地向看画的人诉说着她对周围一切的无力和无奈,以及她心底始终保有的那一抹温柔。
    时颜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划过画中女子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觉得心底又有些酸了。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初初进宫,见到她亲生母亲的那时候。
    恒景看了看身旁的女子,抬起手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时颜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上蹭了蹭,哑声道:“恒景,我从没有一刻,这么强烈地感觉到我是一个孤儿。
    我的阿爹阿娘,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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