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是坐堂招夫来的。
    73年,那时候大仓娘正怀着小四儿,眼看就要生了,他爹突发急病去世。
    发送了男人,孩子也下生了,家里一共五个孩子,最大的仓才十岁,顶梁柱一倒,一家人明显活不下去了。
    好在亲支近派帮忙,一边伺候月子,一边照顾孩子,还帮忙张罗了一个坐堂招夫过来。
    民间所谓坐堂招夫,就是女方死了男人,她为了家业和孩子,不离开这个家,而是招赘一个男人进来。
    男人来到这个家,权利是可以长期免费享用女人,义务就是无偿劳动,无偿抚养对方的儿女。
    命好的,自己命短,先女人一步早死,可得善终。
    命孬的,就是活得够长,女人先死,大概率他会被对方的子女赶出家门回原籍,然后孤苦而死。
    但是不管命好还是命孬,坐堂招夫的死后,都要发回原籍埋葬,死了还是单身鬼。
    对方的子女会把他们的母亲跟生父合葬,招赘者是捞不着的。
    同样的搞了个寡妇,娶和招,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其实继父长得还行,虽然家里穷点,弟兄们又多,但是努努力娶个满天星的媳妇应该不成问题。
    只不过快到婚娶年龄坐马车翻了,砸断腿和脚,公社医院不敢收治,只好送去县医院动手术。
    外科医生给他切开,腿骨打了钢钉,脚脖子那里被砸乱了的骨头拿出来摆开,再一块块给拼回去。
    拼到最后发现,多出一块圆溜溜的小骨头没处安放,这就像拼七巧板,有人用六块就能拼出一个完美的小狗,再放上一块那不两条尾巴了。
    既然脚脖子都摆满了,多余的那块就扔掉算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脚上少了一块小骨头,只是对现在社会的医术叹为观止。
    腿脚砸成那样,医生给割开摆弄摆弄再缝上,居然就能走路了,这比早先喝汤药神奇太多了。
    出院以后干活走路都没问题,就是走姿变成一只大鸭子,一瘸一拐,一歪一歪。
    从此这一歪一歪的鸭子步,吓退了所有媒人,不出奇迹的话铁定又是一根光棍。
    坐堂招夫来到梁家河,在这村外号老歪。
    ——其实他在老家的时候,因为是家中老三,外号三瘸子来着。
    家里就是老婆大权独揽,老婆说什么,老歪同志听什么,人老实,善良,能干。
    在村里见了谁都陪着笑,毕竟他是外来的,还是个歪啊歪,只能是下等人。
    吃过早饭三仓和小四儿去上学,二仓继续去砖窑干活。
    地里早就没活了,母亲趁着山坡上枯草还多,带着英子去岭上搂柴禾。
    梁进仓有伤在身,暂时去不了建筑队,更不用说打算好的煤矿了。
    只能在家和继父继续规整,同时等着所谓的木匠来修窗户,还有送锅上门。
    日上三竿了,还是一个人影不见,老歪心里越来越没底儿。
    到底有没有木匠啊?
    锅来?
    但是看看老大气定神闲的样子,想问的话几次到了嗓子眼,又咽了回去。
    傍晌天的时候,锅没来。
    祸来了。
    老歪在院门口遇上贾二和贾五疾风火燎闯进来。
    老歪吓得鸭子步往旁一蹦,才没让狗熊一样的两兄弟给撞到。
    眼看两座小山一样的背影奔着院子里的大仓而去,老歪吓得眼前一黑。
    虽然坚持着没昏过去,但感觉脑子里一点血都没了,嗡嗡的响。
    这事还没完啊?
    目光最后踅摸到影壁墙旮旯那把铁耙子,他蹦过去就抓在手里。
    虽然已经吓得手脚冰凉,知道他这样的一旦动手必死,但拼死也要抵挡一阵,让大仓快跑。
    两只大狗熊上去一左一右就把梁进仓抓住了,拉着就往外走。
    贾二满脸的热情:“我们赶着马车就是尥蹶子跑回来的,你真是神人,从来没卖过这么高价。
    老三和老四还没回来,我寻思着肯定也是高价,走,上俺家喝酒去。”
    贾五一脸横肉都笑开了花:“我们从肉食组割的猪头肉,还从国营饭店买的炸鱼,咱们边喝边谈,好好谈谈合伙的事儿。”
    老歪横着铁耙子当场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
    梁进仓却是甩开了俩狗熊的手:“那事以后再说,今天没空儿。”
    贾五脸色一沉:“不给面子是吧?”
    梁进仓一指黑洞洞的窗户,还有家里依然的凌乱,屁股能拉油盐酱醋的母鸡们的尸体,以及她们五彩斑斓的郎。
    又引导俩狗熊进屋参观被捣漏的锅:“这都没法活了,哪有心思谈合伙!”
    俩狗熊立马怒了:“这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梁进仓眼里燃动着熊熊怒火,“姓孙的,周寡妇那三个大伯呗!”
    俩狗熊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顿时拍拍梁进仓肩膀:“放心,立马给你解决。”
    梁进仓恍然感觉自己成了周文王,昨夜飞熊入梦。
    俩狗熊展翅而去。
    功夫不大,就听一阵哭喊惨叫之声由远而近。
    贾家五兄弟这回凑齐了,驱赶着周寡妇的三个大伯哥,大伯嫂子。
    三对夫妻不是走着来的,而是被一脚一脚踹过来的。
    熊掌一样巨大的脚啊,一只脚剁下来上秤还不得五十多斤?
    踹一脚相当于高空砸下半麻袋地瓜。
    女的因为怀里抱着家里的老母鸡,猪油罐子,盐罐子,所以只是轻微挨踹。
    孙家三兄弟却是被一踹一溜滚儿。
    等到了梁家门前,兄弟仨已经鼻青脸肿。
    梁家河村主要有三大姓,梁,宋,田,其他还有一些姓氏,户数较少,比方姓孙的,姓贾的,很早以前都算外来户。
    一般情况下,只有姓梁的欺负姓孙的,姓孙的不可能欺负姓梁的。
    即使这家姓孙的外边有做官的亲戚,还有孙老四在县城有个很好的工作,这都不足以支撑姓孙的欺负姓梁的。
    即使梁进仓家是孤儿寡母,坐堂招夫的那个老歪几乎可以无视,他们依然不敢招惹姓梁的。
    但是昨天下午那事,让姓孙的抓住理了。
    他们守寡的兄弟媳妇让人图谋不轨,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法容忍,都是家族的奇耻大辱。
    反击回去,天经地义,对方家族再强势也不敢反抗,谁让你们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呢!
    当时宋其果来送信,孙家三兄弟一听就怒了,于是老婆汉子抓起趁手的兵器就赶了过去。
    打完了梁进仓,兄弟仨商量一下还不解气,而且,这事正好给了他们借题发挥的由头。
    孙老四工伤去世以后,赔了不少钱,兄弟媳妇为了这份家业,也不改嫁。
    却又守不住,家里挤破门,甚至村长和大队会计都撞了车,大半夜的满村追打。
    姓孙的感觉脸都丢尽了。
    正好借着这事大砸一场,敲打兄弟媳妇,让她收敛收敛,也给那些爬墙头的一点震慑。
    于是三对夫妻把梁进仓家砸个稀巴烂,大仓娘上去阻拦,被甩了好多耳光,孙家妯娌把她窝住群挠了。
    老歪被棍子抽得发出狗一样的哀鸣,夹着尾巴满院子乱蹦。
    可是谁能想到,贾家五兄弟一直跟梁家井水不犯河水的,为什么突然给梁家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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