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家阿娘家出来,宋援朝来到了隔壁的23号,这里就是他的家。
    弄堂的房子都是沪海老式的石库门,这种房子历史悠久,最早的在清朝时期就有了。
    推开漆面脱落斑斑的木门,宋援朝迈步走了进去,一进门是一楼的厨房间也叫灶披间。
    石库门的厨房间都是这样的,通常就在进门的位置,这种石库门房以前一幢是一户人家住,所以一楼的厨房面积足够能用。
    但因为历史的原因,现在这种房子一幢里通常要住着好几家,所以一楼的厨房属于共用,各家的碗橱、灶头、水龙头这些都在这,再加上其他一些杂物,把一楼挤得满满当当。
    虽然离开八年,但放眼望去,一切就如当初宋援朝离开的时候没太多区别,宋援朝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这熟悉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提起行礼穿过一楼厨房由楼梯向三楼走去。
    宋援朝的家住在三楼的卧室,这个房间位置属于23号石库门最好的位置。
    通常,石库门拥有一到两个卧室再加客堂间(客厅)、亭子间、灶披间、二层阁(或三层阁)等等。
    一般来说,是二楼或者三楼的主卧最好。如果不知道石库门结构的朋友可以看看老电影《乌鸦与麻雀》,其中候科长住的就是卧室,小贩夫妻住的是一楼前客堂间,一楼和二楼中间的亭子间住的是华老师一家,原来的房子主人孔友文被赶到的是后客堂间……。
    至于二层阁或者三层阁,这是属于阁楼的所在,原来都是存放杂物的,现在自然也都住了人。
    宋家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代人了,当年这房子还是早些时候宋援朝的爷爷用三根大黄鱼顶下来的,宋光增和宋援朝都是独子,老人去世后这房子自然就归了宋光增,宋光增和王素芬当年在这里结的婚,宋援朝也是在这里出生和长大的。
    站在房门前,宋援朝愣愣看着紧闭的门许久,这才掏出张家阿娘给他的钥匙插进了锁头。
    扭动钥匙,门锁打开,推开厚重的房门,传来铰链老旧的咯咯声。
    走进屋里,相比楼梯的昏暗,屋里里显得亮堂许多。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正透过靠南的玻璃窗撒在地板上。
    房间里很是整洁,看不到多少灰尘,张家阿娘帮忙打扫的很是干净,只是很长时间没住人了,房间里不可避免的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宋援朝放下行李,再一次望着自己从儿提时代生活到少年的家,家里的一幕幕同记忆深处已经淡忘的变得重合,不知不觉之中,宋援朝的眼泪布满了面庞,走到靠窗的梳妆台前,一张三人的合影照摆在上面。
    合影里,还是少年的宋援朝在右边,左边是他的母亲王素芬,王素芬留着利索的中短发,这种发型也叫革命头,是当年妇女们最为流行的发型。
    坐在中间,是他的父亲宋光增,宋光增毕业于圣约翰大学,是一个极为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带着副黑框的眼镜,梳着整齐的分头,身穿笔挺的中山装。
    三人胸前戴着主席徽章,表情有些严肃,同时嘴角又挂着一丝微笑望着镜头,宋援朝记得这张照片还是自己下乡前父亲带着他和母亲去红星照相馆拍的,但他没想到这却是自己一家三口最后的一张合影,当年天南地北相隔之后,而今已是阴阳再无相见之日。
    微微颤抖地拿起相框,宋援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痛哭了起来……。
    过了好久,宋援朝这才擦去眼泪,整理起房间来,等他把房间和行李收拾完毕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下午,宋援朝去附近的澡堂洗澡。
    这个年代除了夏天外要想在家里洗澡基本是没这个条件,所以通常洗澡都要去澡堂洗。
    沪海的澡堂子可不少,最有名的自然是解放前就有的逍遥池这些大澡堂了,宋援朝自然不会跑那么远去洗,地方远而且贵。
    他去的澡堂就在离弄堂不远处,这个澡堂的名字也很有时代气息,叫“人民浴池”,洗澡五分,里面还有搓背、理发、修面等服务,每项服务价格在五分到一毛左右。
    在池子里泡了足足半小时,再搓了个背,把身上的污垢全搓了个干净。洗完,宋援朝又在澡堂里理了发,修了面。
    等弄完这一切,宋援朝浑身觉得一阵轻松,再换上带来的干净衣裤后,除了脸看起来还有些黑外,宋援朝已和普通沪海人没什么两样了。
    从澡堂回到家,刚坐下才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门声。
    “建国舅舅?”
    一开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宋援朝的面前,站在门口的这个穿着蓝色工装夹克,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是张家阿娘的儿子,也就是宋援朝从小喊他舅舅的张建国。
    “援朝,侬总算回来了!”张建国笑着打量多年不见的宋援朝,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屁孩现在已经长成大人,如果不是在这里见,换了别的地方第一眼恐怕张建国也认不出宋援朝了。
    “人黑了,瘦了,不过个子长的高了,结实了,也更精神了!”张建国提起手里的饭盒:“姆妈晓得你刚回来,估计也来不及开火,索性就做了点饭菜让我带过来。看看,百叶结烧肉、带鱼、还有过年做的蛋饺,统统是你最爱吃的。”
    张建国进了门,把手中的三个饭盒放在桌上逐一打开,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让宋援朝不由得咽了记口水。
    没错,这些都是宋援朝从小最爱吃的,可就算这样在这个物资贫乏的时代,也只能逢年过节的大日子时候吃到。
    而今天,张家阿娘居然为宋援朝做了这么些好吃的,这让宋援朝心中感动不已。
    “呵呵,别傻看了,吃吧,趁热吃,在西北那边吃苦了,瞧你人瘦的,回来好好补补。”瞧着宋援朝的表情,张建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宋援朝心中感动,但以两家的关系这时候再说谢谢没这个必要,张家对自己的恩情宋援朝会记在心里,等以后一定会报答。
    “舅舅,你先坐,抽烟。”宋援朝转身先给张建国倒了杯水,再从抽屉取出包宝成,这烟是他从下乡的地方带回来的,虽然比不上沪海的烟有名,但在当地算得上不错。
    “这烟看起来到是喜庆,没抽过,是西北那边的?”张建国接过先看了看,随口一问,见宋援朝点点头,张建国也不客气拆开后直接取出一支,先放在鼻子下闻闻,微微点头拿起桌上的火柴擦着点燃。
    吸了一大口,张建国享受地吐出白色的烟圈,点头:“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冲,不过我烟瘾大,这烟正好。”
    说着,张建国笑了起来,手指冲着打开的饭盒指了指,示意宋援朝快吃。
    宋援朝也不客气,找了双筷子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饭菜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宋援朝吃的很香,十来分钟后,饭菜被宋援朝一扫而空。
    当宋援朝吃完打算收拾饭盒的时候,张建国示意他不用忙,先坐着聊会。
    “前头我下班听说你回来了,特意去了趟派出所。”张建国对宋援朝道:“派出所的老王阿叔我认识,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你明天过去后直接找他,把资料什么的交给他就行,户口的事他会尽快办,没问题的话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下来了。”
    “谢谢舅舅,我记得了,找王叔叔。”宋援朝点头道,前世的时候也是如此,王警官帮忙落实的户口,虽然国家有了政策,但户口落实手续繁琐,这个时代不像后世什么都是联网的,眼下档案资料这些都要从异地调取再进行手工填写申报走程序。
    如果没熟人的话,落实户口哪里有这么快,两三个月里能搞定就很不错了,张建国托王警官帮忙,节约了不少时间。
    这个时代,户口可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
    一个人没有户口别说身份和工作了,就连生存都有问题。要知道每户人家无论是粮食、副食品、肉蛋、油、布、烟……林林种种,凡是你能想到的一切生活必须品都要靠票证。
    户口就是票证发放的基础,有了户口才有票证,没有户口就没票证,没了票证人根本无法生存。
    “这个你先拿着。”张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了过去:“刚回来,你父母都不在了,户口也没落实,可是这日子还要过的。”
    “不用不用,舅舅,你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也不宽裕,我在西北也是挣工分的,身上有钱。”宋援朝连忙拒绝,
    张建国的工作还算不错,他在一家国营大厂的小车班当司机,这个时代司机是一个很吃香的职业,何况他还是小车班的司机。
    张建国的基本工资是三十六元,平日里奖金加出车补贴大概还有十五元左右,加起来也有五十多元了。
    除去工资外,工厂的福利也很不错,不仅每季有发衣服、肥皂、手纸什么,逢年过节还有鱼肉鸡鸭这些东西,有时候出车运气好还能混到些烟酒。
    张建国的妻子孙霞是一家街道工厂的职工,街道工厂属于集体工厂,工资待遇自然不如国企大厂,街道工厂拿的是计时工资,一天八毛,星期天休息不算工资,平均下来每月大概在二十一元左右。
    夫妻两人的月收入合计七十多元,如果是普通小夫妻生活的话算是可以的,但要知道张建国夫妻还赡养老人和孩子,张家阿娘是家庭妇女没有退休金的,张建国的父亲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再加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这每月开销下来只能算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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