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五年,柳凰大坝立在陵江之上,兴州之西,挡下了一次又一次洪水,俨然成为兴州的保护神。
    为了感念凤尊,兴州百姓自行募集,又请来能工巧匠,在柳凰大坝之上,立起一对凤翼石像。
    此刻,拱形的坝体上张开一对巨大的凤翼,就好像一只凤凰落下,钳制住滚滚波涛。
    婉妍隐在山侧的树林中,看着大坝,心中唯有叹息。
    “大坝建成是何等不易,对兴州百姓又是何等重要,凤凪扶肯定比我们更清楚。
    如今,为了一己私欲,她竟罔顾上万人命,用自己的心血,威胁于人。
    为了达到目的,她当真是毫不顾及后果的。”
    顺着婉妍的目光看去,只见柳凰大坝周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埋伏凤兵数千。
    婉妍暗暗探过,这些人都是凤族本族子弟,且决力都极高强。
    待紫薇天火盛放在柳凰大坝之上,就是洪水吞噬兴州之时。
    净释伽阑俯视着远处,冷冷道:
    “不论施恩亦或是施暴,凤凪扶从不在乎后果。
    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他想要什么。”
    。。。
    “李大人,兴州之患已解,安拆在您身边的凤兵也已除尽,您可以放心了。”
    兴州军营,年近五十的卫所指挥使,跪在了两个年轻人面前,已是涕泗横流。
    “我有罪……我有罪!我害了兴州的百姓,害了和我上战场的兄弟,更害了无数无辜的父老乡亲……我有罪……”
    “您快快请起!”婉妍忙着扶他起来,叹气道:“而且,您也是被逼无奈。
    有罪的不是您,是逼迫您的人。”
    李大人看着面前的少年,老泪纵横地诉说着感恩。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忽而“刺啦”一声,拔出手中的佩剑。
    拔出后,他却把剑握在手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婉妍侧头看他,他的神色沉入暮色,看不太清。
    婉妍只能看到他的睫毛敛下,在眼睑下扫上一层茸茸的影子。
    万民跪他,或许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所有人都信他无所不能,他却要背负着这种信仰,去面对自己太多的无能为力。
    婉妍从净释伽阑手中接过剑,净释伽阑一愣,正要阻止时,婉妍已经双手捧剑,递给李大人。
    “李大人,您没有做错。
    但是,虽然柳凰大坝之患解除,可若您不死,兴州兵不散,要挟您的人,还会有千百种方法卷土重来。
    兴州的百姓,便危患不解。
    所以……”
    婉妍没有说完,但话中之意已经非常明了。
    只有李大人死了,兴州兵散了,才不会被凤凪扶当枪使。
    在他们杀不了凤凪扶,也不敢保证,能在凤凪扶层出不穷的诡计中,护住兴州一城百姓之前,这就是此局唯一的解法。
    婉妍咬了咬嘴唇,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李大人这一生,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当初婉妍还在天权做官的时候,就早有耳闻。
    就是这样一个父母官,居然被逼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实在令人叹息。
    然而,李大人却没有分毫犹豫,接过剑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庆幸。
    “能用我的一条老命,换兴蜀百万百姓的太平,值了!
    只是……”李大人顿了一下。
    “我不在了,兴州兵群龙无首,只怕是会乱套。
    而且,我们忤逆的可是凤族,只怕那边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我想请两位帮个忙……”
    说着,李大人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和一封信,交到净释伽阑手里。
    “此印这是我兴州兵兵符,持此兵节者,可以调动兴州兵。
    如今王室式微,能守住王畿已是不易,再难护住千里之外的西南了。
    天璇殿仁慈,也唯有圣殿,才可以在凤族手中,护住兴州城一城老少。
    所以我想请公子和姑娘,能否将此印同信,交给蜀州天璇殿分殿,请圣殿护佑兴州。”
    净释伽阑收了印信,郑重点了点头,“李大人放心,我定代为转交。
    天璇殿定会护住兴州,让它不受动乱波及。”
    交代完之后,李大人横刀抹脖,含笑去了。
    从大帐出来的时候,正如净释伽阑之前所说,下起了瓢泼大雨。
    净释伽阑撑伞,甫一撑起,便已经偏得离谱。
    暴雨如注,瞬间打湿净释伽阑一侧肩膀。
    他却全然不觉似的,只顾看婉妍裙下的鞋。
    “身上冷不冷?鞋可是打湿了?”
    婉妍看他,只觉得心中堵了堵。
    明明自己心里很不好受吧,他关心的却还是她。
    婉妍摇摇头,双手握住净释伽阑撑伞的手,努力想把他不公平的手扶正,却没能成功。
    婉妍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知道凤凪扶设下此局,就是为了引他现身。
    明明知道只要藏住,待再返天璇殿之日,便是净释摩诃和凤凪扶百口莫辩之时。
    他却还是出来了。
    一百一十世尊,十二岁即位,至今已有八年。
    八年,他还是会把每个无辜之人的丧命,都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八年,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八年了,还是没有明白,他不可能护住每个人的。
    婉妍忽而转念。
    或许他早就明白了,只是执拗地不愿意原谅自己,执拗地背负着成千上万的人命。
    婉妍什么都没说。
    只是,净释伽阑被打湿一半的身侧,再无滴雨落下。
    过了许久,净释伽阑才发现。
    他打眼去瞧,就见自己顶上,多了一小片风障。
    它近乎透明,不多不少,正好为他挡下一掌的雨。
    他转头,就见她眉眼都软。
    “在你的决力场里,这一片风障不会给人发现的。”
    净释伽阑看着婉妍,到底眼中的沉重少了几分。
    “好。”
    这么大的雨,骑马是不行了,好在此处距离蜀州,不过也就三十里。
    两人并肩走着,心中想着各自的事,气氛却格外融洽。
    远处的山崖,一个晦暗的身影立在岩壁边,一把伞撑得漫不经心。
    而伞下,那人的身子纤弱得,几乎承不住这风雨。
    过了许久,净释伽阑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妍儿,你怎么看凤凪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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