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在洛萨朗央宫的后殿中,放了一张大躺椅,上面铺着一层厚重的皮毛,就放在窗棂边。
    婉妍穿着红底白毛领的大氅,躺在柔软的皮毛中,小几上放着一杯悬起袅袅热气的茶,身后的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窗外的风声、雪声混在一起。
    一热一寒之中,把时间所有的宁静和安逸,都冻僵了、燃尽了。
    嫣涵也被婉妍强行安在躺椅上,但她却坚决不躺,在躺椅上还坐得笔直,给婉妍缝制着衣服。
    婉妍躺在椅子中,有时看看膝头的书,有时看看窗外的雪,困了就打盹,醒了就和嫣涵闲聊。
    苍山圣殿,长松点雪,古树号风,美人慵卧。
    她卧在那里,比窗外那只孤梅还多了几分,凄凄沥沥的美。
    婉妍曾经以为,这种毫无波澜、无喜无悲的日子,她起码要七八十岁才能过上。
    没想到在她十六岁,就已经过上了超然世外的隐居生活。
    不过,要说毫无波澜,自然是不存在的。
    午后,婉妍用完午膳打盹醒来,嫣涵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端来,放在婉妍旁边的小几上晾着,道:
    “二小姐,二公子送来的药,您分成两包,一包交给婢子保管。
    如今,这是婢子那份药中的最后一剂了。
    您那里的那份药,也交给婢子拿去煎吧。”
    说到这里,婉妍就心疼,叹道:
    “哎别提了……我那份药丢了,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嫣涵闻言,也道:
    “啊……那太可惜了。”
    婉妍沮丧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那可是二哥哥配的药,卿岚大老远给我送来的。
    就这么丢了一半……”
    当初齐卿岚把药送来时,婉妍怕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全都碎了,就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嫣涵,一份自己保管。
    而她自己的那份,已经在大婚之夜,被净释伽阑不知道弄去哪了。
    “不过也没事。”婉妍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现在看来,这药好像也不是很用的到了。”
    嫣涵点点头,忍不住再一次问道:“不过二小姐,我瞧您自从入了天璇殿,就一直在喝这药。
    您到底生了什么病,也不告诉婢子。
    您总要告诉我,我才能放心嘛。”
    “好药。”婉妍对着嫣涵狡黠地眨眨眼,把书放回膝头,只道:
    “嫣涵,你放心吧,我什么病都没有。”
    婉妍刚说完,就听一个气冲冲的声音从前殿传来。
    “我看是你脑子有病!”
    婉妍闻言,眉头蹙了蹙。
    净释伽阑的声音。
    婉妍搬到洛萨朗央宫,就是为了避开净释伽阑。
    这才搬出来几天,净释伽阑就找来了。
    在一阵听得出怒气的脚步声后,净释伽阑气势汹汹快步走进,黑色的大氅上挂满雪花。
    婉妍看得出净释伽阑的来者不善,心里暗暗骂道:
    又来找茬,我都躲到这里了,也不知道怎么又惹了这大仙人,烦死了!
    但是面上,婉妍坐了起来,笑得恰到好处。
    “尊上来的路上,怎么也没人打把伞,下人真是太疏忽了……”
    温柔、端庄、贤惠、大度,婉妍的样子,真有有侯门大户当家主母那味道了。
    如果,在她的眼里,没有抑制不住的疏离和戒备的话。
    净释伽阑没回话,已经径直走到了婉妍面前,指着婉妍旁边的药碗,冷冷质问道:
    “这是什么药?”
    婉妍愣了一下,看了看药碗,嘴角淡淡笑着道:
    “这就是臣妾常服用的药啊……
    而且,臣妾的事情,有尊上不知道的吗?”
    净释伽阑又抽什么风?和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这药你抢了两次,还拿走我半副,你现在问我是什么药?
    净释伽阑,你不觉得好笑吗?
    这么多探子绕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你什么不知道?我所有的往来书信,哪封你没看过?
    你要是真不想让我吃这药,恐怕我连个药渣子都见不到吧?
    笑脸之下,婉妍要把净释伽阑骂穿了。
    净释伽阑气得手腕都在抖,吸了一口气后,才强压着怒火,竭力冷静道:
    “这药的配方、剂量,不仅可以闭经。而且如果长期服用,必然会导致无法生育。
    更有甚者,这药对身体损害极大。
    宣婉妍,这些副作用,你知不知道?”
    怒火之下,净释伽阑已经顾不上觉得难以启齿,脱口就问了出来。
    这话一出,嫣涵来不及红脸,就瞬间小脸刷白,花容失色地看向婉妍,惊讶地张大了嘴。
    按照养身的规矩,女子若未来月事,就不宜房事。
    嫣涵知道婉妍早已过了初潮,然而进了天璇殿,检查她的医神,却说她还未来月事。
    嫣涵不甚在意,只当婉妍这段时间生理周期不规律。
    然而……她居然是吃药避掉了!
    就是一点药理都不懂的嫣涵,都知道这种人为强行破坏生理规律的事情,对人定是伤害巨大。
    然而相比于嫣涵的震惊,婉妍则是一点吃惊都没有,平静地反问道:
    “啊,原来尊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早知道,所以才没把我的药拿走。”
    “你!”净释伽阑气得浑身都抖,身体的战栗令他身上的雪花都纷纷落下。
    然后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净释伽阑猛一拔剑,对着药碗就横劈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婉妍甚至不知道,这满地的碎渣到底是被劈碎的,还是砸在地上摔碎的。
    而近乎是炸开的药汤,一大半都溅在了婉妍身上。
    红衣上落水渍,斑斑驳驳,仿佛深深浅浅的血迹。
    那可是滚烫滚烫的药,虽然隔着许多衣服,但婉妍还是感到些许火辣辣。
    “二小姐你怎么样!”嫣涵见状,立刻就要冲上来看婉妍,却被净释伽阑忽然转头吼道:
    “出去!”
    此言一出,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婉妍,立刻正色怒道:“别吼我的人!”
    婉妍装样子的时候,是真的贤惠又温顺。
    但婉妍厉声喝人的时候,声音中的威压也令人心头一颤。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都是剑拔弩张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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