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苦苦追究赠礼之人,反倒是辜负一片慷慨。”
    婉妍迟疑了一下,看着银簪的眼神分明是不忍的。
    但最终,婉妍还是把银簪送入怀中,抬头浅笑倩兮。
    “嗯,正是如此,笙郎再吃一口吧。”
    蓝花楹下,有璧人在侧,何惜春短日月长。
    然而另一人眼中,痛苦在克制的束缚下仍是泛滥,再难压制。
    去年初夏,蜀州园林。
    少女头上戴了根簪子,手中握着根簪子,一路喊着“大人大人!”追过来,晃着小脑袋笑问:“您看好看吗?”
    她的眼底躺着满盈盈的光。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簪子也还是那两根簪子。
    只是那两根簪子,被选择的、被舍弃的,如今换了一个位置。
    而被问的、被看着的人,也早已不是他。
    求之不得有什么可怜,哪有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更伤人。
    他站在远处看着她,连心痛都让自己觉得可笑,拳头却是在不经意之中攥得青筋暴起。
    不过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局外人,也可以感到心痛吗?
    这些暗中的情绪婉妍一概不知,只是突然惊喜道:“呀笙郎!这一口米汤你没有吐出来耶!”
    “是哦。”容谨后知后觉地笑笑,“许是吹了吹风,心情就好了。”
    。。。
    “你这臭丫头,大早上就在这里吱吱呀呀地拆房子呢!”
    裴老大清晨被搅了清梦,气鼓鼓地走出来,只见婉妍正在费力把一张床榻从屋中搬到了院里,正在把它往蓝花楹树下推。
    “阿公你醒啦!”婉妍闻言回头笑,拿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道:“笙郎在厨房做早膳,阿公你坐一会,我马上收拾完这里就去端出来。”
    裴老哪是能看着婉妍干活,自己坐着的人,便也过来帮忙,边推边嗔怪道:“怀笙那般身子怎么还不歇着,又去忙活,你怎么也不拦着他?还有你把床榻搬出来做什么?”
    “我拦了呀!可是笙郎说他就想动一动做一点事情,阿公你就别担心啦!”婉妍一边“吭哧吭哧”地用力,一面吃力地接着道:“至于这床榻,自然是给笙郎就寝用的。
    阿公你是不知道啊,对笙郎而言,睡觉可比用膳还要艰难!
    这几日我每每坐在床边陪他入眠,他为了不让我辛苦守着和担心,就闭上双眼,做出一副已经睡着的样子,但其实我知道,他根本就睡不着。
    所以我想着他既然喜欢吹吹微风,喜欢这棵蓝花楹,那就把床榻安在这里,让他更舒适更放松些,许是能更容易入睡。”
    “呦,”裴老欣慰地笑着打趣,“没想到我们小妍儿都会照顾人了,阿公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小捣蛋这么细心呢?”
    婉妍又擦了擦额角的汗,也笑了,“我是不忍,若是笙郎睡不着,还在那里闭眼躺着,闭上眼一片漆黑的时候,他定是又会想起曾经灰暗的岁月,哪有呼呼大睡一觉来的舒坦!”
    “是啊……”裴老随口应了一声,就似是在思考什么一般不再开口,一直到祖孙两个把床榻移到了蓝花楹之下,婉妍又跑上跑下地搬枕头床褥,把床榻扑得异常柔软舒适,正要转身去厨房时,裴老才忽而拦住她。
    “妍儿……”裴老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这几日怀笙的饮食起居全都是你的首要大事,你是处处上心费心,所以你同阿公讲,你为什么待怀笙这般好?”
    “啊……?”婉妍的小脸热得红扑扑,用手背擦汗,满脸疑惑,奇怪道:“因为……因为笙郎待我也好啊!
    笙郎为了救我历尽九死一生,阿公你也看见了。如今我做的这一点小事,不及他为我做的万分之一,我自是要尽全力对他好了!”
    “所以……”裴老那蒲扇给婉妍扇着风,神情却仍是一点不松,“你待容谨好是因为想要报恩,而不是……不是因为本能地想要爱护他吗?”
    裴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然而婉妍却丝毫感觉不到裴老的担忧,倒了杯水递给裴老,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没心没肺地一饮而尽后,才道:“阿公我没听懂,难道这两者必然冲突吗?
    笙郎为我做了许多,我很感恩,也想尽最大可能报恩,同时我也敬他、重他,想要爱护他,让他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生活,这不矛盾呀!”
    裴老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没在说话,心中想:傻孩子,如果是真的爱,那便是毫无条件的付出,有了‘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你好’的条件,说得好听是将心比心,说得难听就是交换,这又怎能是爱?
    你想报恩,殊不知怀笙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报恩……
    在裴老心中,现出了那日的对话。
    “阿公,您知道妍儿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的记忆缺了一些呢?”
    容谨问道,显然是思索良久后还是忍不住要问出。
    容谨没有具体说出婉妍遗忘的内容,但裴老又怎能不知。
    裴老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妍儿经历了什么,但既然妍儿没有给我们说,应当是受了不少委屈,又不想让我们担心吧。
    哎这臭丫头,遇到什么事也不同我讲,只知道一个人傻扛着。”
    裴老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顿了一下,倏尔抬眼看向容谨,道:“不过,忘记也不是全是一件坏事,起码对妍儿是好的,对怀笙你也是好的不是吗?”
    裴老这样问,显然已是对容谨的情丝了如指掌,然容谨却没有丝毫被说破后的窘迫,大大方方地点点头,如实道:“从晚辈的角度看,妍儿忘了他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是从妍儿的角度看,这其中痛苦必是难以言说,晚辈实在于心不忍,方才想要知道其中缘由,找寻劝慰之法。”
    裴老微微颔首,没有接着话茬往下,而是突然突兀地问道:“怀笙,你知道妍儿是谁对不对。”
    “我知道。”没有丝毫犹豫,容谨毫不避讳地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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