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才十二岁,已经将这些前尘往事调查得如此清楚又准确,当真是做圣尊的好苗子啊。
    净释迦阑,你比我想得更出色,许多。”
    能为天璇殿找到一位统领千秋万代的明尊,男人心里很满意,尽管那人想要他的命。
    但如果净释迦阑真的是那位,能够带领天璇殿再度打开一个信仰的高度的明尊,那他今日就是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他信仰的圣尊,他又有什么错呢?
    本尊再悉心教导与培养他十几年,迦阑他定能成为独霸人间的天造之才,肃清一己、统领人间,指日可待。
    男人心里想着,一向淡漠的心里有了几分热切的憧憬。
    “父尊过誉,迦阑生来不过才智平平,都是父尊教导有方。”
    面对男人不加掩饰的夸赞,少年连一丝的喜悦都没有流露出来,冷冰冰地回道。
    明明是恭维的话,却分明满是冷冷的嘲讽之意。
    “要不是我从记事时起,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果我不够优秀,不能让父尊满意,不能为父尊所用,那我就会成为弃子,连活下去都是奢望,那我也不会焚膏继晷地用功,从不敢放松一秒,生怕我落后于父亲的期待后,死于非命。”
    世人都道,净释尊储少年有为,颖悟绝伦,天赋异禀,生来便似有神力相助,堪称年少一代中一骑绝尘的翘楚。
    但世人不知,尊储之所以能一骑绝尘,是因为在其他少年都过着太平安详的日子,一步步成长起来时,尊储时时刻刻都坐在悬崖的边界,可能一觉醒来就被亲生父亲推了下去。
    所以他不敢,也不能给自己任何一刻来喘息,只能奋力奔跑,在其他人跑两步时,他要跑一百步。
    他就像一只被豢养在滚筒上的松鼠,若不想掉下来被碾压成灰,就要不停地奔跑,死命地奔跑。
    而他奔跑的结果无非有二,要么跑死在滚筒之上,要么被碾死在滚筒之下。
    这滚筒就是那无垢的圣殿,是那神圣的家族。
    少年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毁了少年十几年的那个男人,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与亏欠,反而满脸都是得意。
    他很骄傲,能为天璇殿培养出这样的继承人。
    哪怕是以生死威胁将他逼成了这样。
    “你应当感到庆幸的,”男人挑了挑眉,神色高傲,“要不是如此,你怎么会有今天呢?”
    “是啊……”少年闻言,淡淡笑了笑,眼中却是寒光凛然,喃喃着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如此,那我的尸骨,怕是都已经被尸虫啃食干净了吧……”
    “好了好了,今日真的是闹够了。”男人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也不愿再和少年多言,虚弱地挥了挥道:“我杀了你的母亲,你也捅了我一刀,我们就算扯平了,想必的气也消了不少,那今日这些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我不会责罚你,你去叫圣医来给本尊取刀疗伤吧。”
    骨刀在男人体内停留的时间不算短,男人的血一直不停地流,就是内力深厚如圣尊,到底也是肉体凡身,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
    少年闻言,并没有行动,而是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少年的笑声清脆、干净,被空旷的圣殿回响得愈加空灵,与寂寥。
    “父尊您似乎是弄错了情况,现在是我在杀您,您无权选择结束,也无权选择勾销恩怨。
    这一切都有您开始,但结束与否,您说了不算,只有我能做主。”
    笑完之后,少年的声音好似更冷了不少。
    男人听闻,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与紧张,反而也笑出了声来,只是这笑声浑浊不堪、虚弱无力。
    男人笑了许久,才突然敛起了正色,凝视着少年哪怕被血色浸泡,却仍然清澈的眼睛。
    男人的目光轻而随意,却带着满满的威压。
    “你不会杀我的。”
    男人嘴角带着几分讽刺而自信的笑容,声音冷了冷。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我。而且你应该也很清楚,就凭你,还根本杀不了我。”
    男人的声音笃定而底气十足。
    事实上是,男人的自信绝非凭空而来。
    若是少年真的想杀了他,那方才男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绝对是他最佳的动手时机,只要他的骨刀再向右边偏上一指的距离,直接捅入男人的心房,那男人虽然也死不了,那带着这样重的伤和少年正面对抗,是输是赢还是个未知数。毕竟少年虽然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只有十二岁,与父亲相比不论是决力还是武功,都相去甚远。
    若是如此,男人绝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除了有几分虚弱外,并不致命。
    少年不会失手,在任何紧急或紧张的情况下,都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男人自然是知道的。
    哎……这孩子一切都好,就是心太软,没有成大器所必须具备的心狠与毒辣。看来以后要让他多多锻炼,不如就从让他亲手杀死从小陪他长大的神侍,供觉家的那个小族长开始吧。
    男人在心中暗暗想着。
    少年闻言,嘴角微微提了提,坦然地承认,没有丝毫没看穿后的窘迫。
    “是啊,我确实没想直接杀了您。”少年云淡风轻地说道,然而下一刻,少年脸上的淡漠却瞬间凝固,阴鸷得宛如盯着死尸的秃鹫,又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饿狼,眼神鸷狠狼戾至极。
    “我是想,废了您。”
    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一般,又重又狠。
    在最后的时刻,少年终于脱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他最暴戾恣睢的一面。
    那陪了他十几年,掩藏了十几年,且与日俱增的暴戾,在这一刻终于是尽数爆发。
    那一刻阴云完全笼罩着少年的面孔,将少年脸上最后一分的稚气完全洗尽,只留下了高深莫测的阴晦。
    那一刻,男人心中是慌了的。
    天地共主,至高天命,万物神诋,无上圣尊,在这一刻,在害怕他十二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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