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已成的事实面前,他说的一切承诺与保证,都显得那样无力。
    蘅笠不知道该怎样向面前这个真心与承诺之害的老人,证明自己的真心与承诺。
    若不是天命不可泄露,蘅笠真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一切的源头都说出来。
    明明,他才是最不愿意婉妍和自己绑在一起的人。
    如果不是天命使然,蘅笠真宁愿自己这一生都不会与婉妍有任何交集。
    她太美好,太明媚了。
    可他背负了太多的肮脏,阴晦又暗淡。
    让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在亵渎光明。
    然而裴老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蘅笠愈来愈凝重的表情而平复,一说起往事,裴老只觉得肝肠寸断。
    “又是这个表情,这个被好像被冤枉到不知作何表示的表情!
    二十年前就是这样,怎么今日还是如此?净释家族当真就只有这一套把戏了吗!”
    “前辈!”
    蘅笠朗声唤道切断了裴老的话头,“腾”地站起了身,此时蘅笠脸上所有的痛苦与纠结都一扫而空,有的只是人间至尊的威严与坚毅。
    “您是天璇殿的三朝元老,是我祖父最强有力的左膀右臂,是看着我父亲长大的前辈,所以您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地知道我们这人间最圣洁的一族人,背后是如何肮脏透顶,烂透了心。
    所以以前加上今日您对我所有的评价,我受之无怨无悔。
    因为我自己也很清楚,我从出生那一刻就背负了净释一族所有的荣耀与罪行。
    我洗不脱,我明白。
    您不愿意把您最后的亲人放在我这样一个罪大恶极却道貌岸然的安忍残贼身边,我也太能理解。
    因为我也不愿意啊!
    如果可以,我一定立刻启程,到离妍儿最远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力争与她永生不见。
    让她永生离开我的阴霾活在阳光之下。
    可是这件事情我根本改变不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能做的就只有尽我最大的可能,带她远离这场风暴的中心。
    所以不论您怎么说,不论您怎么想,我都会一直守在妍儿的身旁。
    您要堤防也好,要阻拦也罢,揣测我有何等恶劣的意图也无所谓。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离开!”
    蘅笠越说越激动,最后已经是近乎吼了出来。
    然而蘅笠的眼神中,却不见分毫冲动,只有闪着刀光剑影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喜怒从不形于色的蘅笠,这次是真的怒了,理智压制不住的怒。
    但他生的不是裴老的气,裴老自始至终没有说错一句话。
    他气的是天命。
    这天命,实在是太过有失偏颇了些!
    从出生那一刻起,净释迦阑这个名字就背上了这人间最神秘、最神圣的家族里,几千年积攒下的不可告人的龌龊。
    他不怨,这是净释族人不得不承担的。
    净释族人日复一日以至圣至明的形象站在巅峰之上普度众生,代表诸天受普天之下万事万物的朝拜已有千年。
    可他们的仁慈骗的了众生,却骗不了自己。
    正如蘅笠,他知道在世人面前有多圣洁,家族背后无辜亡灵的血垢就有多深厚,犯下的罪孽就有多浑浊。
    蘅笠就有多不耻自己,和自己的家族。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蘅笠都不敢看铜镜。
    一看到自己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就让他反胃。
    这种情感在婉妍出现后就愈加明显。
    他不恨世人都指责,他同婉妍的结合就是祸害了婉妍终生。
    他只恨连他自己都如此坚定地觉得。
    可他还没办法赶走自己。
    因为天命。
    蘅笠发自灵魂的呼喊完全打乱了裴老的怒火,让他正在了原地,一时也不知作何回答。
    在暴雨倾盆之后,屋内恢复了沉寂,只有两个人因为激烈对话而变粗的喘息。
    最后,还是蘅笠打破了沉寂。
    但是这一次,他一丝的怒火都没有了,连挣扎的声音都听不出。
    他低沉的声音简直像是在叹息。
    “所以,这就是我的命。
    遇到我,也是妍儿的命。”
    蘅笠说得很隐晦,但在圣殿做了几十年大护法的裴老还是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及其隐蔽的话中之意。
    这个想法像一颗响雷一样在裴老心中爆炸开来。
    难道……真的是命吗?
    看着发怔的裴老,蘅笠轻叹了口气,懊悔自己还是多言有失了。
    蘅笠急忙不动声色地将方才的话题僵硬扭转,收拾好平复的心情,重新坐了回去。
    “除了来向前辈致谢以外,我还有一个困惑想请裴老解答。”
    方才那番对话后,裴老对蘅笠的心情异常地复杂,几十年风雨中走来的阅历都无法帮裴老分辨出,自己到底,该不该恨面前这个少年。
    最终裴老决心暂时先忘掉这些。
    “说吧。”
    裴老也重重叹了口气,坐了下去。
    “我之前给前辈您写过一封信,您可有收到?”
    蘅笠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心头的紧张与专注。
    这可是事关婉妍安危的大事。
    “嗯……我是收到了。”
    一说起这个话题,裴老的深情也骤然严肃起来。
    “你在信中说妍儿在长期服用一种药丸,其中有八角乌、乌蝇翼草、小果千金榆、活血藤、乌厥,还有一味……”
    说到最后一味药,裴老故意拉长了声音等着蘅笠补充,以检验自己记忆的是否真实。
    “还有一味和琼木兰。”
    蘅笠会意,立刻补上。
    裴老闻言,脸色又凝重了不少,一向风行果断的裴老居然又啰啰嗦嗦地确认了一遍。
    “您可确定是和琼木兰?如果老夫我猜得不错,您应当是没见过和琼木兰的吧,怎么会如此确定呢?”
    “和琼木兰乃是解毒诸药中最神秘又罕见的一味,晚辈自然是无幸见到。
    但晚辈自幼便有医理课、药理课,闲时案头也常放置几本医书打发时间。
    所以晚辈之医术虽千万倍仍无法与前辈医术相提并论,但也算熟读医书,自然是不会将和琼木兰这味如此罕见的药材与其他弄混淆。”
    裴老点了点头,显然从一开始,那药丸中含有和琼木兰这个事实裴老就已经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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