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心里叹了口气,失落溢出河堤。
    就在婉妍的心空落落地忽上忽下,带来一阵不安的心悸之时,后脑勺突然被一只手裹住。
    下一秒,婉妍整个人就被揽入了一个怀抱,额头抵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中。
    这力道不由分说,却温柔。
    是思虑过度后夹着着不顾一切的冲动才有的力度。
    这一刹那,蘅笠身上初雪后清冷的凛冽之香瞬间占满了婉妍的脑海,让她连最后一丝思考的欲望都没了,只想彻底被这个香气永远包裹着。
    这个熟悉的味道,这个相同温暖的怀抱,瞬间将婉妍所有的不适应与陌生都消解掉。
    不论是怎样的蘅笠,是七月艳阳或者永生凛冬,这都是他呀,是我最爱的蘅笠啊。
    如今他,真的回来了。
    这一句话出现在婉妍心间时,热泪已经同时溢满了婉妍的眼眶。
    婉妍放在身侧的双手缓缓伸出,绕过蘅笠的身侧,落在了他的后背上,小脑袋又向蘅笠的怀里钻了钻,紧紧抱住这个笔挺而端正的身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婉妍喃喃着,这次的喜悦与激动,真挚得不能更真挚。
    “妍儿,我来晚了。”
    蘅笠的手轻轻揉着婉妍柔软的头发,在婉妍耳畔轻声说着。
    一字一顿,似乎很难说出口,虽然仍旧凛冽,却柔若春水。
    在这冰冷的声线中,婉妍清清楚楚听见,那浩如烟海的悔恨,以及愧疚。
    甚至有后怕。
    从婉妍带着他强渡万里弱水,废掉一半决力,到婉妍为了苏醒他,登昆仑之巅、取万年寒冰,双腿险些废掉,到她只身一人独闯天璇殿,凭一己之力改变大椿八百年生长规律。
    这桩桩件件她为他做的一切,蘅笠都知道。
    在他昏睡的时候,婉妍几乎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叨叨着和他说话。
    说东说西,说着说那。
    婉妍不知道他能听见,也没指望他能听见。
    当婉妍带着笑意轻巧地把她为他做的事情,当作玩笑一样说出来时,蘅笠的心直接提到的嗓子眼,紧张到心脏骤停。
    他拼劲全力想睁开眼睛,急不可耐地想看看她受的伤,想拼尽自己所能为她疗伤。
    可蘅笠的身体虽然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但他的灵体却被死死关在一个没有边界的虚幻空间中,他既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又不知该如何离开。
    无论他如何急切,他都出不去,也醒不来。
    这个虚幻的空间中,就只有熊熊紫薇天火,它无处不在,没日没夜地燃烧着、肆虐着,永不熄灭。
    蘅笠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烈火正滚烫地侵噬着自己的灵体,将极炎和极寒这两种极端两极的温度通通灌入他的灵体,让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段筋骨、每一个脏器都在烈火中煎熬着。
    通体焚烧让他痛不欲生。
    若是仅是身体的痛苦,蘅笠从不畏惧从不胆怯。
    可这紫薇天火灼烧的,是他的灵体,他的魂魄,他的精神力。
    在这无止尽的焚烧中,蘅笠能清楚得感受到,自己脑海中的求生欲在一点一点被燃成灰烬。
    当七色的火焰在蘅笠的灵魂之上绽放出一朵朵七色的焰花,用只有火焰在他的血管中流动,那极端的痛苦让蘅笠的灵体只想快一点化成灰来摆脱这恐怖的感受。
    那一刻,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为之奋斗终生的天璇殿,它会在自己身亡之后会怎样。
    当代圣尊净释迦阑并无子嗣,若他一死,那天璇殿这掌控人间,受所有人信仰的圣殿,便群龙无首,散乱成沙。
    那人间的一场大乱在劫难逃。
    但蘅笠没有去想人间。
    在濒死挣扎的时刻,他满脑子就只有婉妍。
    一方面,蘅笠庆幸极了。若不是自己及时为她挡住,若是自己再迟一弹指,那此时在这里受此折磨的,就是妍儿了。
    但蘅笠更揪心。
    自己若真的命丧黄泉,那按照天璇殿的规矩,自己的天命之妻,也就是未来应当和自己并肩接受人间朝拜的圣后,要被幽闭于自己的灵房,为他守寡终生。
    于是,一块灵牌,两盏青灯,四根白烛,八条白缦,余生尽碎。
    可她才十五岁,她跟着自己苦读苦练了十一载,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又是那样爱自由爱生活的人,过那样的生活,会比让她死,更痛苦千百倍。
    她不该,也不能过那样的人生!
    所以,我绝不能死!
    哪怕我活着也不会让她更幸福,但总比我死要好一些。
    一想到这里蘅笠已经化成灰烬的精神力,居然开始一点一点重新生长。
    虽然它生长的速度非常缓慢,虽然精神力的重新生长让蘅笠痛得整个身体都要碎裂成灰一般,但蘅笠开始急速消散的求生欲,却在渐渐重新聚拢起来。
    一秒一秒,一日一日,蘅笠在烈火中,苦苦求生。
    灵体的焚烧愈加痛苦,但蘅笠在长期苦苦支撑之后,发觉自己体内的紫薇天火虽然速度极慢,但确实是在一点一点熄灭着。
    不知过了多久,蘅笠虽然还无法醒来,但是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听见外界的声音。
    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婉妍随口随意讲出的,她为了救他而做的一切努力。
    婉妍随意地讲着,带着一丝气鼓鼓的责怪,怪她那样努力,他却仍旧不给面子的在呼呼大睡。
    那些婉妍当作玩笑轻巧讲出的话语,却似利刃一样,一句话一句话,在蘅笠的身上割出一条有一条口子。
    最后蘅笠的身体被划透,划穿。
    这种痛苦比紫薇天火焚烧灵魂,还要痛苦百倍。
    尤其当他听见婉妍声泪俱焚的呼喊着要他回来时,蘅笠平静的身躯中,灵魂却在陪她一起落泪。
    蘅笠不知在那烈火修罗场被燃烧了多久、苦苦支撑了多久,只知道他后来突然没了任何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一颗泪珠从蘅笠灵体的眼中滚落,无声又无力地跌入熊熊烈火之中。
    他以为他要死了,婉妍要守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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