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都,华府。
    诺大的妃梓木床上,玄衣公子慵懒地倚在缀满花边、柔软无比的羽毛枕上合着双眼,立在一旁的侍女弓着腰,一下一下认真地摇着孔雀羽扇,稳稳控制着摇扇的力度与速度,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巨大房间只点着一盏烛台,用昏黄而微弱的光,把极近奢靡的富丽堂皇扫得落寞而冷清。
    “大人大人大人!”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门外几里地就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小跑进来的身影。
    下一秒,还没等那人跪在长长的鹅绒地毯中间,一个精巧的九瓣琉璃花盏就从公子的指尖看似随意地弹出,快到捕捉不到轨迹地穿越了半个屋子,狠狠地正中来者的眉心,又掉在了地毯上。
    “好吵……”
    公子懒懒地抱怨道。
    来者痛得呲牙咧嘴,却一声都没吭,慌得立刻一下下狠狠磕头赔罪道:“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
    公子没睁眼,伸出手指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立刻就有丫鬟从一旁小跑着上来,跪在公子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公子按摩着太阳穴。
    “说。”
    公子从牙尖吐出一个字,多一个字都懒得讲。
    跪着的人立刻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回禀大人!蜀州来信!因为大人您曾吩咐过秃鹫,让他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能直接联系您。所以小的看到秃鹫来信,觉得出了大事,才这……”
    “少废话。”那人还没说完,就被公子直接打断,不耐烦之色溢于言表。
    但听到了秃鹫的名字,公子倏尔睁开了双眼,冷冷吩咐道:“念。”
    来者立刻手忙脚乱地取出信,手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
    “启…启禀公子,今日中午有二人潜入我府,虽并未轻举妄动,也未可察其意图,但属下担心有变,已加派四百雇佣兵驻守储盐洞,并安置好油料,以供其突围后毁证之用。
    虽属下私以为鲜有狂妄之徒,有作祟之胆量,但鉴于此次是几年来首次有人进入奎府,故属下特告公子。
    属下定会妥当处理此事,请公子放心。”
    读完信来者就垂首而立,等着公子进一步吩咐,可公子什么也没说,定睛出神。
    “信中可有说那二人特征?”
    过了好半天,公子才问道,可已是一副已然将答案了然于心的神情。
    “啊这个……”跪着的人手忙脚乱翻着信,半天才找到。
    “信里说这二人是一男一女,看着年岁都不大,尤其是那女子,说是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公子闻言,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既疯颠又嚣张,瞬间撕破了昏黄的宁静,把满屋子人都吓了一跳。
    “可笑啊可笑。”
    几乎是瞬间,公子突然收起了大笑的面孔,变脸似得换上了一副阴沉的面孔,摇着头淡淡说道:
    “这信从蜀州到京都,已经过了三天。这么算来,奎府此时必然是,已经被端了啊。”
    不论是地下跪着的,还是身边站着的人,一个个都诚惶诚恐地不知如何是好,哪有人敢接话。
    公子坐起身来,细长的手指轻轻扫过梨花几,随手夹起一只雕花琉璃盅,在指节间轻轻晃晃。
    “蘅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啊。
    至于那个小丫头嘛,倒是比我想象中能干一些。”
    公子兀自喃喃道,眼神愈加凌厉起来,指间的力度愈来愈大。
    “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去请二小姐了,麻烦她走一趟了。”
    公子颇有些无奈地说着,夹着酒盅的手指又缓缓移回了桌面。
    “叮”地一声脆响后,酒盅稳稳落在了梨花几桌面,待酒盅完全稳住,公子才移开了手指。
    “是!属下这就去办!”跪着的人得了令,猛地站了起来,差点一个踉跄栽倒。
    “等等。”公子唤道,重新卧在了羽毛枕上。
    “大人还有何吩咐?”
    “这次别再搞砸了。”
    公子闭着双眼,轻轻笑着,却比不笑时更阴冷了许多。
    “他们可早该是死人了。”
    黎明,蜀州,锦官城风水最佳之地。
    一片浓密的竹林中,掩映着几座幽僻的亭台楼阁,不宏伟不奢靡,但每一处设计都极尽别出心裁的精巧,方在锦官城最热闹的街区,取得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幽静。
    秋风轻轻扶起阁楼四周的纱幔,放任月色偷偷溜进阁楼中,流淌在深色木地板上,纷纷散落的画卷上。
    几十上百幅画卷,有眉眼,有琼鼻,有玲珑小嘴。
    拼在一起,就是一张美艳到冷清的小脸。
    书桌旁,容谨正握着笔,专注地用丹青描摹着一双明眸,眼中除了画,再容不下其他。
    韶域端着木质茶盘,轻手轻脚地掀开纱幔走了进来,跪在桌边将热茶端上桌,摆在离画卷最远的地方。随后又拿出金剪来,今夜不知第多少次剪了剪桌上的蜡烛。
    “公子您又在画娘娘了?”韶域凑过去一点,看着画中熟悉的明眸问道。
    容谨闻言,手中的笔骤然停下,一滴墨顺着笔尖,滴落在了在画中眼眸的眼底,成了一滴浑然天成的泪珠。
    本来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眸,骤然黯然神伤起来。
    “这不是母亲的眼睛。”容谨搁了笔,认真地解释道。
    韶域又认真看了几眼,才恍然大悟道:“是我看错了!这是那日在锦春楼遇见的那位宣姑娘的眼眸。”
    容谨眼中微微一亮,含笑点了点头。
    “看宣姑娘的本人不觉得,但单看宣姑娘的眼眸,与娘娘的眼眸,还真的是有几分神似。”韶域说道。
    再认真看了看画,又忍不住赞道:“不过这份神似不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公子您却一眼就可以看出,真是观察力超群!”
    容谨闻言,淡淡笑出了声。
    “我哪里有什么观察的机会呢,总共也没能见到母亲几面。”
    容谨笑着,眼角却渗出几分苦味来,声音在极致的温润中,黯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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