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府,婉妍就觉得家里和平日不一样。素来清冷的宣府,居然从正厅里传来喧闹之声。
    婉妍以为是父亲的同僚一类来家里拜访,便也没在意地往自己屋里去。谁知刚刚到前厅院门外,就看见满头大汗的宣奕,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穿廊里来回踱步,手来回来回搓着。
    “喂!”婉妍停了脚步,抱着胳膊靠在院门上朗声问道:“你在那儿干嘛呢?想象自己是一个陀螺?”
    宣奕一听婉妍的声音,立刻急吼吼地向婉妍快步走来,急的是满脸通红,嘴里嚷嚷着:“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啊?”婉妍一脸的怀疑,以为是宣奕故意捉弄自己,“出什么事了?”
    宣奕结结巴巴不是要卖关子,而实在是气得血气翻涌,话都说不清了:“淳于涟……淳于涟那个畜生!他……”
    “淳于涟?”婉妍扬了扬眉毛,见宣奕说也说不清楚,便等不及地接过话头问道,“他来家里闹事了?”
    婉妍下意识地以为淳于涟肯定是上次被打以后,来家里讨个说法。
    “不……不是!他……”宣奕真的是被气昏了,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急得又是甩手又是跺脚,但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向伶牙俐齿的宣奕,居然坑坑巴巴怎么也讲不清事情原委,看来是真的出事了。婉妍心里顿时也有几分心焦。
    “他什么他啊!你倒是说啊!”婉妍急得猛拍宣奕的胳膊。
    宣奕只觉得自己体内血气翻涌、急火攻心,越是着急想和婉妍解释,嘴巴越是不听使唤。
    “算了不和你废话了,我直接去收拾他。看来是上次没把他打怕!”急脾气的婉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边说着就撸起了袖子,拔腿就向正屋走去。
    “不是!是淳于涟要娶姐姐!”宣奕终于喊了出来。十五岁的大小伙,眼睛竟然湿润了。
    “什么!!!”婉妍的脚步骤停,几乎是吼了出来。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巨大的震惊之下竟然愣在了原地。
    “爹……爹同意了?”
    宣奕失魂落魄地向前走了几步,瘫坐在婉妍身旁的廊凳上,声音中尽是无力:“爹其实早就答应了,只是没告诉我们罢了……今天淳于家的人已经带着聘礼上门了,现在就在正厅里。”
    “把姐姐嫁给淳于涟那种畜生,爹真是疯了!”婉妍皓齿紧咬地说道。怒火已经冲上了婉妍的头顶,一双美目中怒气燃烧。
    说完婉妍拔腿就走。
    “你干嘛去啊?”瘫坐着的宣奕在后面扯着嗓子问道。
    “我去找他们!这亲事绝对不能定!”婉妍朗声回道,头也不回地快步往正厅里走。
    “那你等等我啊!”宣奕赶忙起身,小碎步跟了上去。
    婉妍大步跨进正厅里,这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立刻就吸引了在座相谈甚欢的主宾。
    婉妍冷眼打量四周,看见绑着大红花的箱子堆满了正厅中央的空地,这吉利的红色刺得婉妍眼睛发酸。
    正中央的位置上坐着宣郢和婉妍许久都没见过的史夫人,下侧坐着淳于威和淳于夫人。
    虽然未出阁的女子不能见外客,但婉妍也是朝廷官员,并没有许多忌讳。
    “妍儿回来啦。”宣郢一眼看出了婉妍来者不善,一面热情地招呼道,一面用眼神示意婉妍快问好。
    “下官宣婉妍见过淳于大人。”婉妍躬身抱拳以官员之礼向淳于威请安。
    随即又侧身对着淳于夫人,两手叠加在腰侧微微弯身,以女子之礼向淳于夫人问安,“婉妍见过淳于夫人。”
    然后婉妍又恭敬地向宣郢和史夫人行礼。
    婉妍强压着怒火,心想自己可是来讲理的,不是来闹事的,礼数还是要尽到。
    (好吧,其实就是来闹事的,但礼数还是要尽的。)
    “宣侍郎客气啦。”淳于威笑呵呵地抬手请婉妍起来,对着宣郢夸赞道:“宣侍郎真是了不起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大才大能,深得陛下信任,为陛下排忧解难,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虽然上次这个臭丫头把自己的儿子胖揍了一顿,淳于威心里对婉妍有怨气,但还是更恨自己的草包儿子不争气。
    这一番夸奖说到了宣郢的心坎上。宣婉妍能在官场之上纵横捭阖,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但更多的是狂喜。这样一个身居要职、深得陛下信赖的人,不用拉拢就是自己一派的,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但面子上,宣郢才不会显现出自己的骄傲来,手摆得像拨浪鼓:“淳于大人快别再抬举她了,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里有什么本事呢。能做点事情不过全倚仗着陛下的栽培以及各位大人的教导,不然凭她能有什么大能耐呢?”
    “哎,宣大人快别这么说!”淳于威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是谦虚,但也顺着宣郢说:“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一家人了,要多多关照,互相帮助才是。”
    听着两个老油条打太极,婉妍心里着急,当即截断了淳于威的话,直截了当地说:“爹,淳于大人,这门亲事下官私以为并不合适,还请两位大人三思。”
    “不许胡闹!”宣郢猛地一拍桌子,严厉地喝住婉妍:“长辈之间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吗?!”
    “爹!”想想柔弱善良的姐姐就要被淳于涟那个畜生糟蹋了,婉妍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一双美目丝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宣郢,向前一步道:“这门亲事它不合适!您就不能再想一想吗?”
    “宣婉妍!”宣郢抬高了嗓门厉声喝道,“儿女亲事全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插嘴!给我滚出去!”
    当着外人被自己的女儿顶撞,这让一向以家教严格而闻名的宣郢脸往哪搁。
    “爹!”婉妍也抬高了声音,一点也不退缩,“请您三思!”
    婉妍边说着边“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一向见了宣郢跟耗子见了猫一般的宣奕,在门口鬼鬼祟祟偷看了半天,此时见婉妍跪下了,赶忙也快步走进来跪在婉妍身边,鼓起勇气帮腔道:“是啊,爹!您再好好想想吧!”
    “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畜生!”宣郢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骂道:“都是我素日里来对你们太过客气,才让你们如此骄横无礼,目无尊长!今日我要是不教训你们,指不定你们日后还要如何得寸进尺!”
    宣郢说罢便向一旁高声喝道:“来人,上家法!”
    接过下人递来的戒尺,宣郢也不顾还有外人在,怒气冲冲地大步向二人走来。
    眼看着儿女就要受罚挨打,坐在正位的史夫人却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喝着茶,非但一点要阻拦的意思都没有,甚至眼睛都没抬一下。仿佛就要挨打的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陌路人一般。
    “爹你要打就打!但请您打完之后,再斟酌下这门亲事。”婉妍心一横,无畏地昂头直视着怒不可遏地宣郢朗声回道,纤细的身子立得笔直。
    “混账!”宣郢几乎是完全不顾风度地怒吼出来。
    被儿女顶撞成这样,让素日以家教严闻名的宣郢情何以堪,简直气得发狂。走到婉妍身侧,戒尺一抬八丈高。
    婉妍的小脸上写满了无畏,咬紧牙关等着承受戒尺。
    就在戒尺即将落在婉妍后背的那一刻,宣奕忽然伸手拉住婉妍的胳膊,迅速把婉妍拽进自己怀中,用身体护住了婉妍。
    “啪”,实木戒尺狠狠打在了宣奕的后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宣奕……”婉妍实在是没想到,向来看到戒尺就发怵,想着法子就溜走的宣奕,居然会主动为自己挨下一板子,一时间愣在了宣奕怀里。
    宣奕昂起头同样无畏地直视着宣郢的怒火,口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爹!是我撺掇着妍儿来说服您的,妍儿她没有错,您要打就打我!”
    “好啊好啊,好一个兄妹情深啊。”宣郢怒极反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说着,宣郢手中的戒尺又要落下。
    “哎哎哎,算了算了。“淳于威快步上前拦住了宣郢高高抬起的胳膊,劝说道。
    其实淳于威还挺想喝着茶看个热闹的,但毕竟在一旁坐着看戏也怪不道德。
    “宣大人息怒。宣侍郎和宣公子与胞姐亲密,不舍得胞姐出嫁也是情有可原的,您何苦和孩子们一般计较呢。”
    这一番话下来,若是宣郢还要再打,就是不给淳于威面子了。宣郢只得把怒气强咽了咽,放下了手冷哼一声,把戒尺扔到二人面前。心想着等淳于威一走,就好好处理这两个不孝子。
    “来人啊,把小姐和公子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宣郢怕二人再生事,便中气十足地向两旁的侍卫命令道。
    十几个侍卫立刻涌了进来要带二人走。
    按婉妍的身手,别说十几个,就是几十个也带不走她。但若是在外人面前真的动手,那才是真的不给父亲留脸面,只得忍着性子先退下了。
    “今日让淳于大人见笑了。这两个畜生对淳于大人多有得罪,宣某随后必定狠狠教训他俩。”宣郢努力稳定了心情,声音又恢复了平稳,重新坐回了位置。
    淳于威每每看着宣婉妍小小年纪就可以运筹帷幄、纵横朝堂的样子,再看自己那个毫无本事的混世儿子,心里就对宣郢妒忌地发狂。今日看见宣郢被儿女将了一军的好戏,心中对宣郢的嫉妒缓解不少,心情很是畅快。于是大度地挥挥手:“宣大人这样就见外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说两家话。”
    宣郢强挤出一丝笑容应和着:“是啊是啊。”
    二人又就亲事商谈了许久,定下了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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