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上船之后就展开身法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根据昨晚阿大给他的信息,镇国公还派出了十三个杀手来这渡船之上,昨天形势不同,他不得不出手解决一个。现在境况轮转,这剩下的十二个杀手就是他最好的助力。他知道阿大肯定会随时护在石武身边,那十二个杀手也会以各种方式出手,他要做的只是一个字——等,等那个最好的机会出现。何况他自己还留有后手,“季大胆”的面容随着脸上银针地逼出逐渐转换成阿四原本的面貌。他拿起手中的蓝布包袱,全身的骨骼咔咔咔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凝缩,但阿四眼中没有一丝痛楚,反而现出兴奋之情。
    临近冬至,江风扑面生寒。阿大让石武去船舱里坐会,那里虽然没有单独的房间,但一堆人在,会暖和些。
    石武靠在栏杆上笑道:“寒疾都过去了,这点江风不算什么。而且这里动手的话阿大爷爷应该可以施展得开些。”
    阿大也就随他道:“船舱也好,外面也好,对你阿大爷爷来说都是一样的。”
    石武看着前方江面上聚集起来的黑云,问道:“阿大爷爷你挑准了等等会下一场暴雨么?”
    阿大也看向前方道:“以前学过一些观察天象的技巧,想着这次风浪越大,会对我们越有利。不过按这势头,好像不是暴雨那么简单了。”
    石武知道今天会危机四伏,也就不去担心什么天气了。他突然转过头问道:“阿大爷爷,那个大胆叔不是真的大胆叔吧。”
    阿大有些吃惊道:“你怎会如此问?”
    “阿大爷爷应该是跟他达成了某种协议又不能直接告诉我。不过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我们又不是神仙菩萨,这么多年都死皮赖脸的一个人,我们一来他就正好要重新做人,换成是我我自己都不信。何况前面一天他刚去买过长条刀鱼,可他表现得一点记忆都没有。这也只有他是另一个人才能解释得通。”石武眨了眨眼道,“小武的演技不错吧,一直配合着你们,甚至连阿大爷爷都骗过去了。”
    阿大看着石武道:“何止不错。那你刚刚劝他别上船的话也是在有意提醒他?”
    石武道:“我也是看阿大爷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又想到他也没那么坏,就真心想他能好好过活。”
    阿大道:“可别人想的终究跟我们不一样,无幽谷的人任务高于一切。除非……”
    “除非什么?”石武问道。
    阿大摇了摇头道:“除非他的买头人脑子坏了,连血榜杀手都算计在内。那样子任务自动取消,他的买头人还要受到无幽谷全部杀手的追杀。”
    “听阿大爷爷这么说,以前是有过这种情况?”石武问道。
    阿大道:“嗯,有过。那还是我刚进无幽谷的时候,那些个名门正派设了一个局。以重金从阿七的接头人手上买下了铸剑山庄庄主严铁生的头。阿七去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他们以机关暗算,经历了一番血战好不容易逃出来后还被数十人围杀。眼见生机无望,阿七选择了自尽而亡。这本没有什么,我们无幽谷能杀人,别人也自然可以杀我们。可他们把阿七的尸体和无幽令绑在了铸剑山庄大门外的旗杆上,还将他们如何设计无幽谷当成了名门正派间津津乐道的谈资。”
    “无幽谷的人是真的不怕死,那些设局的人却是在找死。”石武道。
    阿大道:“无幽谷的杀手进谷前差不多都死过一次了,如何还会怕死?至于那些设局的人,想不死都难。”
    石武道:“后来呢?”
    阿大回忆道:“后来谷主回来了,召集回了无幽谷血榜之上和血榜之外的所有人。我们一齐动身屠尽铸剑山庄满门,那些先前设局的正派人士一个都没敢来相助铸剑山庄。严铁生死的时候谷主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死的痛快些。他就把设局之人全部说了出来,谷主扔给他一把刀。他谢过之后就自我了断了,铸剑山庄也就在江湖中除名了。那些个参与设局的正派人士,都被杀了之后挂在了他们府门之上。江湖之中再也没有人敢说起当年那场祸事。无幽谷的凶名自那时起也开始在武林中广为流传。”
    石武闻言低头看了看甲板之上,没有说话。
    阿大叹气道:“你其实更应该跟你爹爹走这趟江湖的,那样子你兴许会爱上这座江湖。跟我在一起的路都染着血,对你来说太沉重了。”这不是阿大能决定的事情,但他很抱歉,是他打碎了石武对江湖原有的幻想。
    “不会的。”石武冷静道,“江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因为跟阿大爷爷一起或者跟我爹爹一起而改变。最多遇到的人或者事不同,但本质还是一样。”
    阿大知道石武是帮着他说话,也就领了他的心意道:“那这次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你们昨晚说的十三两银子不就是十三个杀手嘛。去掉昨天杀了的那个,连带着那个大胆叔正好又是十三个。主谋是镇国公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只是碍于距离,不能杀回去罢了。有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们能像杨一帆那样可以飞该多好,飞过去管他什么镇国公晋国皇帝,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然后再一溜烟地飞走就成了。哪像现在,被人欺负了只能受着,别人来杀了也只是杀了那些棋子,连后面执棋的人都碰不到,真是让人不爽。”石武知道自己不见得能活多久了,索性把想法都说了出来。
    阿大惊讶地看着石武,道了一句:“你长大了。”
    石武看着远处一艘艘往江岸口驶回的渔船道:“没办法啊,人总要长大的,只是有时候长得快些,有时候长得慢些。”
    阿大问道:“你老实告诉阿大爷爷,如果在秦国医好了,我将点杀剑法的心法口诀教给你,你学不学?”
    “学啊,阿大爷爷不是要让我学着防身嘛。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石武道。
    阿大嘲笑石武道:“以前可是让你用个鸠尾剑都像求你一样。”
    石武面上一红道:“对那些个小家伙我现在是真使不出来。不过知道了江湖的险恶,明白了只有绝强的实力才能挺直了腰板说话。这应该就是阿大爷爷以前跟小武说的防身的真正意思吧。”
    阿大点头道:“与其将命运交给别人,不如自己牢牢握住。在别人对你露出獠牙之时,你亦不用客气,拔下它的牙齿即可。”
    石武听了只觉得牙疼,他都不想自己有这种可以把话语转换成画面感的能力,太真切了。他摸着牙齿道:“阿大爷爷说的可是大胆叔,就是那个血榜第四千面人?”
    阿大见此也没必要瞒着了,他说道:“第四是第四,不过不是千面人,你就称他为阿四好了。说来也是好笑,就像你跟行旅门不合一样,你跟阿四也是相克。原本‘季大胆’的身份对他来说真的是绝佳的掩饰机会,没想到你一场寒疾发作,他好心帮你之下反而露出了马脚。后面无论是去买长条刀鱼还是你跟他赌骰子,他样样皆是在你掌握之中。这人呐,真是说不清的。”
    石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可能他比较好克吧。”
    若是阿四在这里听到石武说这句,肯定不管阿大是什么先天武者也好,神兵在手也罢,他上去就会跟石武打起来,边打边问道:“好克是吧,好克是吧!”
    “哐哐哐哐”的一阵敲锣声让石武觉得刺耳地捂上了耳朵,阿大看到船下踏板上有个漕帮子弟正在扯着嗓门喊着:“还没上船的客人都抓紧咯,船马上就要开了。”
    那些闻声赶来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递过船票,匆匆忙忙地上了船。
    那个漕帮子弟又敲了一遍铜锣,见没人再往这边赶了,就和旁边的三个漕帮弟兄一起撤下踏板,对着船上的弟兄道:“没人了,开船吧。”
    船上的那个漕帮子弟跟登岸口的四个弟兄挥了挥手,就领着船上其他的弟兄准备开船了。
    “号子么喊起来哟!”
    “喊起来哟!”
    “手上么划起来哟!”
    “划起来哟!”
    “风那么吹过来哟!”
    “吹过来哟!”
    “船呀么开起来哟!”
    “开起来哟!”
    “一下么就到岸咯!”
    “就到岸咯!”
    漕帮的大渡船两边分别挂有六张巨型橹,每张由三个漕帮弟兄握着,在带头那人号子喊起来的时候,他们三十六人一齐边跟着喊边用力摇着。大渡船也在他们摇橹的过程中向前推进。
    见船已经渡水行进,带头那人又大喝一声:“迎风,落帆!”
    大渡船上七桅十张帆齐齐落下,江上风力将船帆吹得鼓起,大渡船顺风而行,驶入了东江航线之上。
    石武第一次见渡船起航,又看到那些控制船身行进的巨型橹,很是佩服前人留下的智慧。
    看到前面的黑云越来越密集,阿大对石武道:“还是进去吧,不给那些人嗅到猎物的味道,他们是不会出动的。”
    石武问阿大等等要注意些什么。
    阿大想了想道:“这条船上无论是谁,不请自来者,可杀之。”
    石武嗯了一声,跟在阿大身侧进了第一层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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