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
    荒山山洞之中。
    庞文胜指着舆图,正向身边两人介绍金陵常科书院的防卫布局。
    “书院正门及第二、第三进大门两边,皆有一座守卫室,共计六座守卫室,每室人数约在八至二十人不等。”
    “小考那日,轮值的书院六室护卫会有一半进入正心殿进行守卫,届时只会剩下另一半的护卫驻守三道大门。”
    “小考将持续一整天, 有时会到深夜,为防发生意外,护卫队长曹虎会将把守书院西、南、北三堵围墙的护卫调回守卫室,增强各门的防守力量。”
    书院的前中后三个院子之所以能分的清清楚楚,是因为每两个院子之间皆有一堵高两丈的墙。
    所以值守在三重大门两边的守卫室护卫,除了震慑宵小外,还是书院整体护卫的储备力量。
    庞文胜指着舆图上的一道虚线,接着说道:“穆肃、胡小六,你二人看仔细了,若我等从书院后山外围下潜入小河,摸过涵洞之后,便可进入书院内部,出现在后山小河之中。”
    “平日里会有格物学的学子在小河周边进行各种实验,但小考那日,所有的学子都集中在正心殿,后山除了数名巡逻的护卫外,再无他人。”
    “顺着小河东岸,再拐两个弯,便能绕到小山之南,那里距离正心殿最近。”
    “据确切消息,本月二十日, 将有一千多名学子参加小考,每十人一组,在四个偏殿内同时进行考核。因为考核复杂,且有其余学子观摩学习,故而颇为耗费时间。若无特殊情况,朱二这次会在书院待到天黑,甚至是深夜。”
    “只要我等把后山的护卫干掉,换上他们的衣服,便可以轻易摸进正心殿。再借助夜里昏暗的灯光,混入人群,制造混乱,再用小弩射出毒箭,射杀朱二,或毁掉朱二容貌,便成为可能。”
    “我等最后的对手,除了很容易解决的书院守卫外,就只剩下了朱二身边两位武艺高强的侍卫。”
    “先生,听说那矮猴子(赵俊臣)会铁布衫,而那胖子(韦贤)会金钟罩,他俩可不好对付。我等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 不用火器只用武力击杀此二人, 难度太大。”
    胡小六忍不住说道:“我虽然练过八年武艺,可拳脚功夫却不如穆兄厉害。”
    “胡小六,你以为我等活在说书人的故事里么?”
    庞文胜冷声道:“金钟罩与铁布衫只是个唬人的叫法,实际上两者乃是一种名为金刚功的硬功,自古从军者多修习这种硬功,练成者并不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穆肃接话道:“先生说的没错,金刚功的确是军中流传的硬功,可练成此功并不容易,心性不坚或身弱者根本就无法练成。”
    庞文胜曾治愈过染病的穆肃、胡小六,因此穆、胡二人对庞文胜比较信任与尊敬,称其为“先生”。
    胡小六感到了棘手,有些吃惊的说道:“当年家破之后,我被迫混江湖时,听人提及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种武艺?”
    “俺有一位同乡,就是见科举无望,而后改习武艺,打算从军,他跟师傅修习的便是此类硬功。”
    穆肃卖弄的说道:“据俺所知,练习此种硬功,起初用布锤在胸前背后捶打,布棰击而不觉痛时,换成木棰,木棰击而不觉痛时,再换成铁锤,铁锤亦不觉痛时,始睡硬板床,再配以其他锻炼之法,习三年以上,方能有所成就。”
    事实上,所有的硬功在修习时,都讲究循环渐进,最终的目的是增强骨头硬度,慢慢改变身体局部的骨骼形状。
    而练成金刚功的人,胸背等处的骨骼已合并一起,里面的骨头硬度超乎寻常。
    换言之,此人的胸背几乎坚如磐石,寻常拳脚打到上面如同打到铁板,一般的刀剑自然难以刺穿,这也是“金钟罩”之唬人叫法的来历。
    “硬碰硬我等自是斗不过他俩,可他俩也是血肉之躯,眼睛、脖颈都是脆弱之处,一支涂满毒药的纤细弩箭,便可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甚至丢掉半条命,变成残废。我的脸,就是这种毒药所伤。”
    庞文胜说到此处,从怀中掏出一个三寸长的白色小玉瓶。
    他把瓶子放在右手掌上,在两人面前晃了一下。
    “此半瓶毒药,足以对付他俩,就算最后杀不死朱二,将其毁容也算功成。你們与朱二皆有破家灭门之仇,事到如今,我等已无退路。”
    庞文胜将药瓶收入怀中,说道:“明日十八,后天十九,大后天便是九月二十,到了那日,我等就动手。你们若有未完成的心愿,这两日可尽量去做,但切记,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等准备刺杀朱二之事。”
    “先生放心,我在这世上已无血亲之人,京城之中,亦无人认得我。这两日,我就待在这山洞之中,练习弩箭的准头,哪里也不去。”
    胡小六决然道。
    庞文胜望着身高六尺的胡小六,咧嘴笑道:“好,我陪你。”
    他笑起来之后,立即带动了脸上的疤痕,以至于面目显得非常狰狞。
    胡小六全然无惧,立即起身,作揖道:“谢先生。”
    庞文胜站起来,扶起胡小六道:“人总归难逃一死,既然早晚要死,何不奋力一搏?若这次刺杀功成,少不了一世荣华!”
    “先生莫非是替贵人办事?”
    胡小六诧异的问道。
    此时,穆肃也已起身,站到了胡小六的旁边。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庞文胜故意这么说,就是要让胡小六误会。
    他看得出来一旁沉默无言的穆肃,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或事,他此时说这话,等于是坚定胡、穆二人参与刺杀的决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穆肃,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庞文胜盯着身形清瘦的穆肃说道。
    穆肃躬身作揖道:“俺决定的事,从来没有反悔过。先生请放心,明晚之前,俺定会回到这里。”
    次日。
    清晨。
    京城内,一家小客栈的后院。
    一个身高六尺五的壮汉,光着上半身,正在院子里挥动手中的厚背铁刀,做着各种劈砍的招式。
    穆肃端着一碗粥,蹲在不远处看着壮汉练刀。
    “噗嗤!”
    忽然,厚背铁刀被壮汉奋力甩出,准确的劈进了穆肃面前的地面石缝之中。
    “纪刚,还差十步,你的铁刀就会劈中我的脑袋。”
    穆肃目测了一下铁刀与他的距离,然后脸上露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大声说道。
    “俺俩不远千里,从山东临邑来到京城,说好一起投军,好在马上博取功爵,封妻荫子。你倒好,二话不说,丢下俺,自个快活去了,整整十天不见踪影。”
    纪刚踏着稳重的步伐,来到穆肃面前,抽出铁刀,拿在手里,接着道:“你他娘还把俺当兄弟么?”
    穆肃把碗往边上一丢,迅速伸出右手,从纪刚手里夺下了那把铁刀。
    他二话不说,举起铁刀,作势就要把左手给砍掉。
    “咣当!”
    纪刚闪电般踢出一脚,把铁刀从穆肃手中踢飞,然后骂道:“说你两句怎么了?”
    “兄弟,是俺对不起你。”
    穆肃忽然跪在地上,俯首流泪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俺不能不报!”
    “你疯了!”纪刚急忙扶起穆肃,小声道:“要找锦衣卫报仇?”
    穆肃不发一言。
    纪刚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他娘能不能好好说话?”
    “兄弟,这是俺的私事。”穆肃面露决然道:“俺这次回来,是与你告别的。”
    纪刚急道:“你要放弃投军?”
    穆肃道:“神机队选拔严格,就算能进去,俺想要爬上高位,没有一、二十年或奇遇不可能。”
    “当今陛下与太子殿下皆极重神机兵,俺俩只要加入神机队,出人头地不难。”纪刚劝道。
    “此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极难。因此,俺决定走一条捷径。”
    穆肃不听劝,反而说了一个道理。
    纪刚低声问道:“你究竟要走什么捷径?莫非你要去刺杀当年那位领头的锦衣校尉?”
    “不可以么?”穆肃反问道。
    “就凭你?”
    纪刚觉得对方有些大言不惭,故意嘲笑道:“呵呵,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
    他见穆肃眼神有些闪躲,感觉应该猜中了对方的意图,便再次劝道:“你这么做等于是送死,听俺一句劝,跟俺去投军。”
    “来不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俺已经找好了联络人。”
    穆肃咬牙切齿的说道:“过几日,俺就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俺再拦你,那就实在不够义气。这样,在俺们俩分道扬镳之前,俺想和你再比试一番,看看你这半个月武艺有没有长进,如何?”
    纪刚想到一计,遂开口说道。
    穆肃没有怀疑,他觉得纪刚说的话也是在情理之中,便点了点头。
    “比刀还是比剑?”
    纪刚先说了一句,然后竟然摇头道:“算了,刀剑你从来没有赢过俺,还是用你最擅长的弩弓吧。”
    穆肃点头,表示同意。
    片刻,两人摆好架势,开始比试。
    “兄弟,你要小心了,弩箭虽然去掉了刺头,但打在身上依然很疼。”
    穆肃举着弩,瞄准了纪刚的肩膀说道。
    “你莫非忘了,俺练的是硬功,前胸后背皆硬如磐石,区区弩箭和挠痒痒没有区别。”
    纪刚故意自夸道。
    “看箭!”
    “看刀!”
    两人很快斗在了一起。
    客栈的不少伙计与旅客被打斗声吸引,纷纷来到后院观看。
    两人大概斗了十几个回合之后。
    纪刚忽然卖了一个破绽,假装被弩箭击中,倒在了地上。
    穆肃不知有诈,急忙赶去俯身查看,打算扶起纪刚。
    忽然,纪刚一跃而起,瞬间抱住了穆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穆肃手中的弩箭,接着用擒拿手法把穆肃的两只手剪于其后背,令其动弹不得。
    “纪刚,若你还把俺当兄弟,就请松开。”穆肃低声道。
    “穆兄弟,对不起了,俺不能让你去送死。”
    纪刚小声说道。
    接着,他扭头向旁边一个观看比斗的客栈伙计说道:“你,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去,给爷找一截结实的麻绳过来。”
    “好的爷。”
    伙计相当识趣的跑去客栈库房,选了一条长长的粗绳,然后又疾步跑回到纪刚面前。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爷把这个毛贼绑起来?”
    纪刚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伙计,厉声质问道。
    “纪刚,你究竟意欲何为?”
    穆肃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
    纪刚闻言,却不搭理他。
    “俺不是毛贼,你私绑平民,触犯了朝廷律法,将来是会被关进大狱的!”
    穆肃瞪大眼睛盯着那个伙计,恐吓道。
    纪刚却对伙计说道:“不用管他,他是故意吓你的,有什么事爷担着。等下爷就送他去见官,到了衙门,他就老实了。”
    伙计心下大定,急忙上前,三下五除二把穆肃给捆绑了起来。
    纪刚见穆肃被绑,便松开手,检查了一遍绳子,顺道把绳子又紧了紧。
    在确定穆肃无法逃脱之后,纪刚抱拳环视后院里观看的众人说了一番话。
    “在场的老少爷们给做个见证,俺打山东过来京城投军,旅住在这客栈,没曾想抓到了一个毛贼。现在俺要把他送去见官,有愿意做人证的,还请和俺一起去应天府衙。”
    刚才那伙计立即接话道:“爷,小的愿意跟你去衙门,做个人证。”
    客栈老板早就听到动静,也来到了后院。
    他见自家伙计要去做人证,不知是福是祸,本欲开口阻拦,却被纪刚凶狠狠的瞪了一眼。
    “爷请自便!请自便!”
    客栈老板识趣的陪着笑脸,他知道若眼前被绑之人真是毛贼,那这位光着膀子的凶悍壮汉,必会被衙门判定为抓贼有功。
    而一个抓贼有功,且身负武艺的壮汉,前去神机队投军,其成功的可能性岂不是极大?
    纪刚不再搭理客栈老板,斜眼瞅着刚才那位决定做人证的伙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朱,家中排行老二,父母没啥见识,所以就给起名叫二郎。爷可以叫小的朱二郎。”
    伙计弯着腰,恭声说道。
    纪刚看了一眼对他卑躬屈膝的朱二郎,道:“你也配姓朱?”
    朱二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小兄弟别生气,是哥哥俺说错话了。”
    纪刚凑近朱二郎,伸出双手拍在对方两个肩膀上,郑重其事的道:“若你不嫌弃,从今日起,你就是俺纪刚的兄弟了!”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朱二郎给杆子就爬,当即跪下拜道。
    纪刚笑眯眯的扶起朱二郎,道:“兄弟,劳烦你去俺房间,把俺的衣服取来。待俺穿好衣服,就押这毛贼去见官。日后俺若加入神机队,成为吃皇粮的神机兵,少不了兄弟你的好处。”
    “大哥稍等,小弟去去就来。”
    朱二郎很有做狗腿子的天赋,当即进入了角色,恭声说道。
    听着纪刚与身边人的对话,穆肃终于反应过来,纪刚是要拿他这位同乡当晋身的投名状。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纪刚,枉俺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
    “你想死可以,但不能不顾兄弟情义,连累俺一起死。”纪刚冷声道。
    穆肃终于见到了纪刚的真正面目,气的浑身发抖道:“卑鄙无耻之徒!”
    “是你不愿与俺做兄弟在先,如今怎得怨起俺来了?”纪刚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ps: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纪刚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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