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人在最里面找了一张空桌子,都捂着鼻子才坐下来。
    让他们意外的是,这家店里几乎坐满了正在吃扯面的客人!他们大口吃面的吃相,简直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妈呀,还真有喜欢这一口的人!还不少!
    他们捏着鼻子要了四碗扯面。店小二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们,是那种偷偷的笑,
    四大碗扯面很快就送上来了,那是小脸盆那么大的四大碗!
    店小二肩上搭着毛巾,高声吆喝着:“慢回身,慢回身!几位客官,您几位的面来了!”
    店小二干净利落地把四大碗面放在他们面前,四大碗热气腾腾的扯面,同时散发出更加熏人的羊膻气!
    这四大碗扯面!味道浓烈!但碗中的宽面条,看着就筋道而滑爽。面的周边放了青菜、鸡蛋丝、西红柿、碎木耳,面条下面是浓浓白的羊肉汤,看着就让他们触目惊心!面条上面撒了一团辣椒粉,刚刚浇上的滚油还在冒泡,发出嘶嘶的声音,火辣而醒目,并且散发出香辣的味道。
    乔艳芳头一个,就咯咯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
    如果这时候有人说:“走!”她头一个就会逃出去!
    陈子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一碗扯面嘛!这有什么!咱们日本特务都杀过,还怕这一碗扯面吗!没什么!咱们开吃!”
    萧安城笑嘻嘻地对乔艳芳说:“小乔,什么也别想了,快点吃!早吃完早走!”
    于是,四个人就抓起筷子,凑在碗边,大口猛吃起来。
    萧安城吃着面,一斜眼,却看见柜台里胖乎乎的掌柜,一边用抹布擦着柜台,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似乎有点嘲笑他们的意思。
    他看出来了,这位胖掌柜听见他们刚才说的话了,就说:“掌柜的,我打听一下,你招牌上的三个羊,念个什么?”
    胖掌柜移过来,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你先生,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见不认识的字,不耻下问,好得哼!好得哼!”
    萧安城有点尴尬,没想到还会这样被人赞的。
    老板又说:“俄说把你们听哦。三个羊,念作‘旦’,也念作‘山’。念作‘旦’,原本是脱下衣服,露出身体的意思。这个你们一定知道咯。”
    萧安城急忙说:“明白,明白,左袒右袒,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胖掌柜说:“就是喽。念作‘山’,就是人们常说的羊膻气。三个羊,就是指一群羊咯,羊一多,膻气更重!是不是!许多人不喜欢羊膻气,冲鼻子,哈是地?”
    乔艳芳说:“就是,就是。老板,你就不能找那些膻气轻一点的羊吗?”
    胖老板嗬嗬地笑了起来,“姑娘,生意经懂吧?你说的那些羊,膻气小一些的,只能算是寻常生意,一般般吧。但你要把生意做到最好,你就得选最膻气的羊!那可就又不一样了!你们看看俄地店里头,这里面为甚有这么多客人,吃俄地面?为甚哩,告诉你们好嘞,吃的就是这份冲人的羊膻气!”
    萧安城说:“老板,没想到,还有你这么解释的。”
    胖老板说:“凡事一走极端,就是另一种模样了!就好比北平的臭豆腐,臭到极点了,就变成香了,是不是!米饭馊了坏了,到了极点,就成了酒,是不是!白色白到极点,就有一点泛蓝,是不是!夏天里热过了头,反而全身冰凉,中暑了!聪明过了头,就是傻蛋!是不是!乐过了头,就会哭,流眼泪!是不是!咱这个羊膻气,重过了头,就是另一种风味了。几位客官好好品一品,是不是这样?”
    桌边的几个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一个胖掌柜,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这也还在其次了!更不一样的是,他们此时吃在嘴里的面,原本膻得不得了!现在再品一品,果然其中有独特的风味,是他们从未品尝过的。
    乔艳芳首先说:“咱们刚进来的时候,店里膻得受不了。现在呆一会儿,也还好。”
    萧安城说:“这么膻的面,也挺好吃的嘛!味道不一般!”
    陈子峰说:“我看,首先是这个面扯得好!软硬合适,又筋道。”
    乔艳芳又说:“这个羊肉汤膻到了极点,不一样!味道一绝!味道一绝!”
    梁金凯说:“老板,再给我来一碗。”他回头说:“你们别笑,我从昨晚起就没吃饭,我实在是真饿了!”
    那三个人同时说:“好吃吧!确实挺好吃!”
    15-8
    陈子峰等四个人,吃完了“羴羊扯面”,又开始出门寻找翟振川。
    他们去了警一察局,去了派出所,去了医院,甚至去了红十字会的收容所,但在哪里都没找到翟振川的踪影!
    陈子峰对他们说:“日本人干的活儿,够精够细!这就是我们的麻烦!”
    15-9
    陈子峰等人回到大明饭店时,骆江正在饭店门口等着他们。
    等他们走到跟前了,他却把鼻子皱了起来,“你们去哪儿了,弄这么大的气味!”
    乔艳芳笑着说:“我们吃羴羊扯面了,就是膻羊味,很冲!”
    骆江说:“小乔,你和梁参谋,继续寻找翟振川!”他向陈子峰和萧安城一指,“你们两个,跟我走!现在!”
    陈子峰还是问了一声,“长官,去哪里?”
    骆江瞪着他说:“也是去找翟振川!几天之内,我们必须找到他!”
    15-10
    陈子峰领着骆江,上了他们老古董一般的黑色轿车。
    他直接上了驾驶座,对萧安城说:“你查地图。”
    萧安城拿出今天上午从陕西站要来的西安地图,就回头问后座上的骆江,“长官,咱们去哪里?”
    骆江说:“北仓清真寺。”
    萧安城查了地图,对陈子峰说:“走二府街、红埠街,到校场门向南,就是。”
    用陕西话说,这样的古董汽车,行驶在古色古香的西安街道上,倒也等趁得哼哩!
    萧安城忽然发现,西安城里有公共汽车。这让他想起武汉的马车,想起重庆的棒棒和轿子。比较起来,上海的交通最发达,有七八条电车线路,出门十分方便。
    萧安城向车外看,竟然看见一辆二路公共汽车从车边驶过。这就是说,西安至少有两条公交线路。
    半个小时后,古董汽车从校场门拐进北仓东巷。远远的,他们就看见一座中式庭院式的清真寺,门上有“北仓清真寺”几个大字。房子与佛教寺院相似,只是房顶的瓦是蓝色的,颇有清真味道。
    他们将汽车停在街边,下了车,向北仓清真寺里走去。
    15-11
    北仓清真寺的院里,肃穆而雅致,有一些树木和盆栽的植物,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但大殿那边却传来一阵阵地诵经声。
    骆江看见,大殿正门的旁边,站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阿訇。他身穿白色中式裤褂,外罩绣了菱形花纹的黑色马夹,头上缠着白色的戴斯塔勒头巾,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骆江走过去,略一欠身,右手放在胸前说:“安拉与你同在。”
    那位先生也略一欠身,将手放在胸前,说“安拉与你同在。”
    骆江口气相当温和地说:“先生,我是北平来的骆江,给北仓寺的伊玛目,带来北平牛街清真寺大阿訇的问候。”
    那人回答说:“谢谢骆先生,牛街寺大阿訇昨天打来长途电话,已说过此事了。我按照本寺伊玛目的吩咐,在这里等候。骆先生,还有你们两位,请往这边走。”
    骆江分别介绍说:“这一位是陈子峰,那一位是萧安城,都是我的朋友。”
    那人微笑向陈子峰和萧安城点头致意,说:“伊玛目正带领信徒们祈祷,要过一会儿才结束。请到这里喝杯茶吧。”
    15-12
    骆江等人,跟着这位阿訇进了旁边的厢房。
    虽然是厢房,布置也很整洁雅致。地上铺着地毯,几张硬木圈椅围在一张小圆桌周围。旁边的高几上燃着香,让厢房里有淡淡的香熏味。
    阿訇请他们在圈椅上坐下,然后用一把玻璃茶壶,在几只比酒杯略大一点玻璃杯里沏茶,再送到他们面前,并伸手示意他们喝茶。
    他说:“三位先生,请稍坐。祈祷可能还需要持续一会儿。”
    骆江说:“谢谢,也许您有事要忙。”
    阿訇笑了一下,“按照伊玛目的安排,我负责陪同你们各位坐一会儿。”
    之后,厢房里就安静下来。有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在这三个人里,萧安城是最好奇的。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清真寺,看什么都新鲜。所以,他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好奇,向眼前这位阿訇倾身。
    “先生,我能请问您的贵姓吗?如果不冒犯的话。”他那么恭敬地问。
    “我姓马,马致明。我是本寺的开学阿訇。”
    “马先生,对不起,我实在好奇。开学阿訇是做什么的呢?”萧安城立刻就逮到机会了,顺着问。
    “就是给信徒们讲解经义的。”马先生微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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