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又从拐角后转了出来,站在熊熊燃烧的古庙门前,眺望愈来愈远的女子背影。
    张月鹿将手中长弓变回原样,收入袖中,缓步走出古庙的大门,在她身后,几根立柱已经被大火烧断,没了支撑之后,房梁轰然落地,整座古庙开始坍塌。
    齐玄素感慨道:“妖女。”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妖女怎么了?”
    齐玄素用回忆的语气的说道:“我记得当年师父酒后说过,在他看来,四种女子最让男人心动,分别是:侠女、仙女、妖女、魔女。”
    张月鹿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柔起来:“那我属于哪一类?”
    “四不像。”齐玄素随口说道。
    然后齐玄素就被张月鹿一脚踢在腿弯处,直接成了单膝跪地。
    齐玄素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轻咳一声:“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兼具四者长处,不能简单概括。”
    张月鹿哼了一声:“如此盛赞,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齐玄素说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其实我对这些什么仙子妖女都不感兴趣,我就是忽然想起了师父的话,心生感慨罢了。”
    张月鹿道:“我看是你的觉悟有待加强,以后还怎么与我一起改变道门?”
    齐玄素猛地转身望向张月鹿:“改变道门?”
    “是。”张月鹿点头道。
    齐玄素眨了眨眼:“咱们几时定下的这等海誓山盟?”
    张月鹿盯着齐玄素:“就在刚刚,你有意见吗?”
    “没意见。”齐玄素在张月鹿的逼视之下,没敢“直言抗上”。
    张月鹿忽然笑道:“只是一句玩笑之言,不要当真。”
    齐玄素道:“虽然是玩笑之言,但真有用到我的时候,不必客气。”
    张月鹿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好。”
    然后张月鹿正色道:“说正事,另外两人,你都解决了?”
    齐玄素点头道:“清了。”
    这是一句黑话,充满江湖智慧的黑话,正如齐玄素杀掉两人的手段,机谋占了更大的比重,可以说是以弱胜强了。
    张月鹿忍不住上下打量着齐玄素,赞叹道:“天渊,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以昆仑阶段的修为连杀两名玉虚阶段的高手,实在是了不起。”
    说到这里,张月鹿有些惭愧:“反倒是我,稳操胜券却让那妖女逃了,实在汗颜。”
    齐玄素安慰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就许我以弱胜强,难道不许人家从你手中脱身?强弱并非绝对,关键在于临敌之机变。江湖人交手,本质上与行军打仗并无根本区别,兵者,诡道也。”
    张月鹿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我过去一味以力胜人,在这方面的确有所不足。儒门的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看来我还要多向你学习才是。”
    “互相交流心得罢了。”齐玄素十分谦虚,“若不是青霄给我的‘凤眼乙三’和‘神龙手铳’,我也不能轻易取胜。如果将外物视作本身实力的一部分,其实我的实力倒也不逊色那两人多少。”
    张月鹿想起一事:“对了,斩杀两名玉虚阶段的妖人,足够给你记上两个‘黄字功’,只要你攒够三个‘黄字功’,就可以变为一个‘玄字功’,一个‘玄字功’加三年考评优异,可以升五品道士,三个‘玄字功’可以直接升五品。”
    其实齐玄素斩杀迪斯温也得了一个“玄字功”,正是靠着这个“玄字功”,他才顺利直升六品道士,成为预备法师,
    齐玄素看了眼燃烧中的古庙,又看了眼化作火海的密林,不知该说什么。
    张月鹿道:“去河边等着,等到大火灭了,我们进去找找,应该还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事,等我们回了玉京,我给你请功。”
    齐玄素真心实意地说道:“能有青霄这样的上司,我真是好福气。”
    “不必恭维我。”张月鹿白了他一眼,当先朝河边走去。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到底恭维不恭维?”齐玄素跟在张月鹿的身后,笑着说道。
    张月鹿只当是没有听见。
    两人来到河畔,并肩站着,看着熊熊大火直透天际,好在此地多是雪山,也就山脚位置有些林子,不至于蔓延成无法阻止的滔天大火。
    张月鹿背负双手,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思绪飘飞。
    齐玄素低眉敛目,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就这么一直等到天亮,大火渐渐无以为继。
    张月鹿与齐玄素一起回到古庙。此时的古庙只剩下些许的断壁残垣,张月鹿挥动袍袖,以气劲扫开废墟灰烬,显露出下方的焦尸。
    尸体很多,大多都是马贼的。不过齐玄素还是凭借着记忆找到了被自己偷袭致死之人的位置,并从他的尸体上搜出了一串绘有巫罗形象的流珠。
    说起来,这位老兄算是死得冤枉,因为他只是玉虚阶段,也就是巫祝的法相境界,距离归真阶段的金身境界还有一步之遥,所以在没有提前展开法相的情况下,体魄十分脆弱,直接被齐玄素从背后一铳射杀。
    这也是神仙传承的弊病所在,在成就金身境界之前,若是摆开架势,正经过招交手,威力奇大,可如果没等摆开阵势就被旁人偷袭,很容易出现一招不发被人拿下的尴尬局面。在这一点上,武夫恰恰相反,最是不怕偷袭,刻意防守和不加防范的差距并不会太大。
    正因为他未能请出法相就已经身死,其佩戴的流珠仍旧神力充沛,未曾被大火损坏。
    先前偷袭张月鹿的两名女子佩戴的流珠是木质,而这名头目佩戴的流珠则是骨质。
    接着齐玄素又去了已经成为焦炭的树林,可惜的是,褚纯良在最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神力,他的尸体连同流珠都在大火中化作了灰烬,只剩下了些许残骸。
    这也意味着齐玄素的两个“黄字功”变成了一个“黄字功”。毕竟道门请功是要有凭据的,类似于军队的以首级论军功,而且还要查验首级,杜绝杀良冒功的行径。在道门这边,虽然不要求首级,但却要求相关“信物”,比如灵山巫教之人佩戴的流珠。而且对于这类信物也有要求,最起码得是骨质的。
    既然流珠被毁,齐玄素便无法请功。
    想到此处,齐玄素不免有几分失落。
    冒了如此大的风险,花费了如此大的力气,结果却是一场空。
    便在这时,张月鹿将一串流珠递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一怔,接过流珠,问道:“这是从哪来的?”
    张月鹿微笑道:“不是还有个尤大掌柜吗?他虽然不是巫祝,但也是灵山巫教的成员,我就去他身上搜了一下,果然让我搜到一串流珠。”
    齐玄素摇头道:“分明是你杀了此人,我怎么能冒领你的功劳?”
    张月鹿道:“你分明杀了两个妖人,我这个做上司的怎么能让你这个属下只领一份功劳?”
    齐玄素还要说话,张月鹿打断了他:“难道你想让我给自己请功吗?我可拉不下这个脸,给你就拿着,不要婆婆妈妈。”
    齐玄素听得张月鹿如此说,便没有矫情,收下了这串流珠,加上先前的一串,两个“黄字功”到手。
    张月鹿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烬,说道:“虽说我们杀了几个妖人,但我们现在仍旧不知道这伙妖人杀人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图财?寻仇?还是这人的命格特殊,被他们选为祭品?”
    齐玄素忍不住道:“这第三种可能,等闲人可想不出来,最起码我就不会想到这一茬。”
    张月鹿道:“这是道门两百年来总结的经验,当然不是随便想到的。”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如此说来,你觉得是第三种可能?”
    “差不多。”张月鹿点头道,“我们只要找到苦主的家人,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就能印证这个猜测是对是错。”
    齐玄素问道:“怎么找?”
    张月鹿望向苦主的头颅,说道:“用望气术就行。”
    说罢,张月鹿望向已经面目全非的头颅,眼中有紫气闪过。然后张月鹿从须弥物中取出一块包袱皮,示意齐玄素将头颅收起。
    待到齐玄素将头颅收起之后,张月鹿的双眼中紫气大盛,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气流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一直延伸到极远处。
    张月鹿足下一点,身形如平移一般向前飘飞出去。齐玄素又取出甲马,撩起衣摆,绑在双腿之上,然后口中念咒,紧跟在张月鹿身后。
    两人沿着这股无形的气流一直走了大约五百余里,一座山城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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