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业带着他们在学校外面的一家餐馆里吃的肉丝面,邵安执意要掏钱,花去了两块多。
    何伟业吃过饭就要回长平乡去,叮嘱他们考完试去汽车站搭车到乡里。两个人的自行车正好放在乡政府,到时候正好骑走。
    下午依旧是那间教室,男老师在里面监考,女老师在外面溜达,邵安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等着邵乾。
    女老师叫孙敏,地地道道的市里人。像邵安邵乾这样羞涩的男人对她来说是新奇的,市里最不缺的就是自以为穿着时尚见到女孩子就忍不住乱侃的男人。更何况邵安皮肤不同于城里人的白,是一种健康的深小麦色。孙敏看过一些外文杂志,里面有些模特就是这种肤色,他们称这为健康的肤色。
    邵安长年累月的劳作,身上到处都有些肌肉,看起来很顺眼。孙敏自然不会因为他这些优点就有什么念头,只不过因为他的安静多注意两眼而已。
    邵乾交的画中规中矩,按照要求画的一副静物素描。男老师是搞美术的,看得出来他似乎对这件作品不是很满意。
    邵乾紧张地看了他片刻,见他没有说任何话的意思,忐忑不安地挎上自己的书包出了门。孙敏和二人告别,告诉他们可以回家等消息,最晚开学前结果也能出来。
    兄弟俩往外走的时候听见那叫高宸的男老师说:“看笔法就知道没有系统学习过,下笔竟然和正常作画反着来。谁会这么奇怪,先从中心开始画呢?能画成这样简直是奇迹。”
    “那有什么。历史上的大家哪一个不是自学出来的?反倒是在学校里让你们这些老师教过的,束手束脚难成大器。”
    邵安拉着邵乾下了楼,才低声问:“怎么样?”
    邵乾搓着手上的铅,“文化课考的好,我差不多都作完了。”作完的,一般都是正确的。邵乾有一个毛病,不会的题轻易不会下笔。虽然这种陋习被老师和班主任批评了不止一次,他还是改不过来。邵乾说,他实在是不想胡编乱造一些东西害老师去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除非这题还有些把握,写上的部分是肯定会得分的,才会往上写。
    权当这是贫穷的孩子保持骄傲的一种方式吧。
    07赠你暖光
    考试意外的顺利。邵安给邵乾收拾的行李的时候叮嘱,“到了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何东的妈不是说,只有考的好学校才给补吗。要是见到何东,也别总绷着脸。该说话还要说话。哥也不懂特长班是个啥,听着应该是个好班。只要是学校,就能学习。”
    邵乾的行李和简单,一卷褥子,一卷被子。里面是旧棉絮贴了新棉花,两兄弟熬夜做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还把手指扎了无数了针眼。新的东西是邵安去乡里买的饭缸、脸盆、暖瓶,还有一套天蓝色的被罩床单。学校本来有配套的东西,但要交五十块。虽然还包括校服,但因为不是每个学生必须穿,邵安最终还是决定省下这笔钱。还有一布袋昨晚刚蒸好的窝窝头和几个红薯,邵安把东西挂在车把上叮嘱,“到学校拿出来晾着,别长毛了。先吃红薯,容易坏,吃几天算几天。”
    因着对弟弟的爱护,邵安迟疑良久,最终还是坚持跟着去了学校。两个人天蒙蒙亮的时候上路,路上换着骑车,一路飙车,四个小时后才到了地方。开学的第一天,学校熙熙攘攘的,兄弟俩虽然也有一辆自行车,但那一身行头在市里人中间,还是显得格外扎眼。
    这些都不是最另他们兄弟难堪的。到了特长班报道的时候才知道,除了和普通班一样高达十块的杂费,还要另交十块的住宿费,十块的桌椅费,十五块的书费,据说他们用的书比普通班的多平且印刷的好,另外还有三十块钱的特殊费用,一块五的代办费。
    报到的人有点多,在他身后排着长长的队。邵安摸摸裤带里用手帕包起来的钱,在心底把各项加了加,额头上就开始冒汗,忍不住还是问:“咋还有特殊费用哩?干啥用的?”
    收费的年轻女人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特长班,颜料不要钱还是钢琴不要钱?这只是暂时收的,以后真正上课了还得交。要是上不起报什么特长班?”
    邵乾皱眉往前挤,刚想要理论被邵安狠狠瞪了一眼。邵安把包里的所有钱都拿出来,拼拼凑凑也才七十四块八毛。其中还包括本来计划留给邵乾当这个月生活费的的十五块钱。他不知道市里花销有多大,所以只估量着带了这么多。其余的钱还塞在一个罐头瓶里,藏在家里房梁上。他准备攒够了钱买一辆手扶拖拉机呢,好让钱生钱,一直不舍得动那些钱。如今他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把所有的钱都拿过来,现在再回去拿也来不及了。
    年轻女人用笔点了他几下,“别挡着,凑够钱再来。”
    邵安窘迫地拉着邵乾从队伍里出来,队伍里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让两个人更加难堪。
    “哥,咋办?要不我去找那个梁校长,先欠着?”
    “等会再……我再想想法子。刚过来,不好麻烦人家。”
    两块钱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最主要的是,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来。眼看到了午饭的点儿,前面收银喊:“再排五个,其他人可以先去吃饭了。下午两点接着来。”
    兄弟俩埋头往外走,邵安摆摆手说:“你先去睡觉的地方等着,我出去转转。”
    “你去哪儿?”
    “随便转转,还没来过市里。你和宿舍的同学好好说话,搞好关系。”
    恢复高考那几年,也是国内经济开始复苏的几年。也就是这么短短几年,出现了谁也想象不到的贫富差距。有人住着楼房还有两件家用电器,甚至还可以开着汽车,有人却要像邵乾家里那样,吃一顿白面都是奢侈。不要怀疑这种贫困的真实性,遥远的山区和农村,从来不缺少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们。他们努力生活,能够饱腹且有余粮就很满足,不知道外面有了时装,有了奢侈品,有了除驴车以外的交通工具。
    邵安一个人即使再能干,微薄的两亩地又能产多少粮食呢?他要交公粮,要给邵乾换粮票,要卖钱给他交学费,要补贴家用,还要在恰当的时候奢侈一下,给弟弟或自己买一套还算看得过去的衣服。当然,这种“恰当的时候”,往往是指他们的衣服已经需要补补丁的时候。更何况,他攒的更多的钱都投入了家里做木工的那些工具里,他还准备攒钱买一辆手扶拖拉机,村里的人都开始富起来了,他们应该愿意花三、五块钱去割一亩麦子,不行的话就三块。如果他一个农忙季割两百亩地,就是六百块钱。事实上他可以白天黑夜不停工,可以赚的更多。如此一来,能花的钱便变得少之又少。
    邵乾扛着铺盖,另一只手用网兜拎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活像个游街串巷的货郎。果然有人这么觉得,邵乾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背后的笑声,之前考试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男孩子追上来,抢他手里的网兜,“你提这么多东西,像个卖杂货的。”
    邵乾不松手,男生笑:“我又不是不给你了。”
    邵乾尴尬,“不是,怕你拎不动。”
    “嗨,小看我。”
    邵乾松了手,眼睛盯着男生的手,生怕他把东西扔了,摔坏了暖瓶。男生抱着跟着走了几步,果真皱皱眉头道:“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
    邵乾接过来,“我来吧。”里面还装着初三的书呢。
    男生嘿嘿笑了两声又还回去,“你学费交了吗?”
    半晌沉默后邵乾扭头看看一旁仰着的脸,回答:“还没。”
    “怎么还没交?前面的可以挑向阳的宿舍。”莫桐指着不远处那栋五层楼房,“咱们在四楼,正好,不高不低。”
    邵乾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和何东是同学吗?就上次和你一起来找梁叔叔的那个何乡长。他儿子何东也在咱们学校,前几天我们还一起打球呢。”
    “昂。”
    “何东话挺多的,球打的也好。”男生蹦蹦跳跳,“你怎么不说话呢?”
    “说什么?”
    “桐桐!”不远处有个清亮的女声冲这边喊。道旁的冬青树没有修剪,经过一个夏季雨水的滋养长的有点高,莫桐跳起来招手,扭头冲邵乾说:“我妈妈。我在406,你在哪个宿舍,回头找你和何东玩儿。”
    “还不知道。”邵乾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查宿舍是哪间。
    莫桐恍然大悟,“还没缴费不分宿舍。你要不先去我宿舍等着吧,到下午两点才开始哩。”
    “桐桐,爸爸在等着了。”女人走近了,冲邵乾点点头笑,扭头问莫桐,“你同学?”
    “嗯,梁叔叔说他画画特别厉害。也特长班呢。”莫桐挽着女人的胳膊蹦蹦跳跳的走了。邵乾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宿舍楼后面选了一处阴凉,蹲在那里等着。
    肚子里咕噜噜的叫,邵乾拿了一块红薯出来,已经被压得变了形。几口吞下去,噎得直伸脖子。邵乾抬头看一看远处三五成群的学生,心想,以后就要在这里读书了。不管怎样,一定要考上大学,父亲还在天上看着呢。哥去哪儿了呢?唉,钱,钱……
    邵安蹬着自行车在市里溜达,终于在市中心大三角的地方找到了等活儿的一群人。邵安锁好自行车蹲在那里,像无数个找工的人一样,耷拉着眼皮却又随时注意着骑车或者开车经过的人,看他们会不会停在这里。
    旁边有人搭话,“没见过骑自行车来找活地。一辆车一百多块哩。”
    邵安笑笑,“好找不?”
    “不好说,有时候能遇上。”
    正说着话就看见一个穿着干净的中年人骑着自行车停在这里,邵安兔子一样蹿出去,也不管人家说什么,拽着他的车把挤开瞬间围上来的其他人,吼道:“两块五,不,两块,就两块,啥活都能干。”
    一群人打仗似的,中年男人额上冒了汗,喝了一声挡开又要去拽他车把的另一个人,皱眉道:“五楼七十来平毛坯房,粉洋灰刷白,还要盖一个厨台。有没有砖瓦工?”
    “我我我!我就是!”邵安拉着男人的车往外走,“我只要两块,保证把活儿干好。我盖过很多房,你们家要是有凳子椅子不好使了我也能整。”
    围着的人狠狠地瞪一眼邵安各自散了。他这是破坏行情,中年男人说的是两个人至少四五天的工,墨迹墨迹还能干上十天半个月。每天最低按两块的工钱,这还是管吃让住在毛坯房里的情况下,最起码干下来也得有十几块。邵安说的价钱简直就是在做白工。
    邵安慌慌张张地去推车子,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问:“你骑着自行车来做工?你会不会做粉灰的活儿?”
    “会!当然会,干了七八年了。”邵安擦了擦头上的汗,“我送弟弟来高中上学,少带了一块七的学费。这车是他的。”
    邵安紧走两步把男人带出那伙人的视线才敢说:“您能先给我两块吗?我把我弟的学费交上,回头就给你干活去。”他怕自己提前说这话,男人又找了别人。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迟疑道:“那可不行,你要是拿着钱跑了我到哪里找你?现在不同以往了,市里的骗子也多了。”
    “要不您跟我到学校去一趟?我把钱给我弟就跟您走。也不是很远,就在前面一拐那个高中,门口有好高的旗杆,挂着红旗那个。还有警察站岗。”
    中年男人笑,“哪个学校都有红旗。”不过还是跨上车子道:“走吧,跟你去看一下。别耽误了小年轻上学。”
    邵安千恩万谢,骑上车子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儿,车子颠得厉害。停下车去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前后车胎的气门芯儿都给人拔了。邵安懊恼地抓着头,跑步追上前面已经往学校走的人,抱歉地说:“您先过去在门口等,我很快就过去。”
    中年男人看一眼他的前后车胎,了然地笑了笑。喊低价给人报复了,一群可爱的贫穷的人们。邵安看着他骑车离开,心里又有点担心他若是等不及先走了。来不及找打气的地方,又怕那么远的距离这么碾着把车内胎碾坏,一弯腰把自行车横梁挂在肩上,扛着就跟着前面的自行车跑。
    中年人回头去看的时候面色有点复杂,停下车等他跟上来说:“走吧,先带你去充气。”末了又补充,“充气的钱我出。”
    邵安脸上有些烫,想说那钱自己出,可果真这样的话弟弟的学费万一又要差几毛钱呢?
    中年人对这块很熟,拐进一个小胡同就看到了一个修车的摊位。修车师傅满手机油,见他们进去笑着招呼,“孙先生车出毛病了?”
    邵安看修车师傅的年纪,想着这中年人应该是个有名望的人,才会被头发已经白了的修车师傅喊一声“先生”。
    “这个后生。”中年人指指身后,“气门芯儿给人拔了。”
    “这个简单。”师傅停下手里的活儿,翻着工具箱找出两个来,剪了皮管套上去,麻利地给打了气。
    两个人应该很熟,中年人丢了一毛钱在他的盒子里。那人笑着说:“都要成钱了,下次不要这么客气。”
    08赠你暖光
    两人到学校,邵乾已经把东西放在了宿舍楼看门的大爷那里,站在教学楼前等着了。邵安等着中年人掏了两块钱,把所有的钱叠在一起数了两遍,这才交给邵乾。
    “你过了晌自己去交学费,哥先和这位孙先生出去一趟。”
    邵乾看一眼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扯扯邵安的袖子往一边拽,等走了两步才低声说:“哥,他为啥给你钱?”
    “他家里要砌灶台,我和他商量的先给钱,然后再去做工。”
    邵乾稍稍放了心,他就怕自己哥哥为了这两块钱,和乡里一些穷人一样,跑到城里去卖血。
    “你先等我一下,我去交了钱和你一起去。应该很快。”
    “你去啥?”邵安皱眉头,“万一学校还有事哩?好不容易能来念书,你别一开始就犯错误。活又不重。”
    邵安严肃地推他去教学楼的地方,瞪着他消失在大楼门后才扭头冲孙景宏笑,“我弟弟,能干活,知道替我。(知道帮我干活)”
    “走吧。”孙景宏推着车子往外走,“先认认门,我回头还得上班,以后你就自己过去忙。需要买什么用什么,列好了告诉我。我给你钱你自己采买。”
    “嗯,回头我得回家一趟哩,把瓦刀、泥抹、锤子拿过来。先只买水泥、白灰、砖头和砂纸就成。我今天晚上回去,明天早上就能回来,不碍工。”
    孙景宏多看了他两眼,点点头说,“不用太赶。”
    下午学校确实有事儿,到了五点结束报到就开始领教材。邵乾见到了自己班的班主任,在他诧异的目光下主动去教务科搬书。邵乾的优势终于发挥出来,他左右开工一手一提,走起来一路小跑。莫桐和另外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跟在后面,两个人抬一提。莫桐个头小,人看着也小,偷懒耍滑也没人会说。走了不几步就松了手让另一个男生自己抱着,跑到邵乾身边“欣赏”他的超能力。
    邵乾被他笑嘻嘻地看得不自在,将右手里的一提递过去,莫桐摇摇头,“等到了教室外面你再给我。”
    “……”
    “咱们俩一个寝,怪不得你来考试那天我看见你就觉得挺亲的。”莫桐围着他转着圈儿的走,欣赏够了咋舌说:“你一定会被咱们班的学生捆起来扔在中间当模特的。”
    莫桐伸手摸他大臂的小肌肉,“这么结实,就是有点瘦。”
    邵乾头皮发麻,一句话不说地加快速度。莫桐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仰着脸哈哈哈哈。
    等到了教室外莫桐麻利地从邵乾手里接过一提,深吸两口气提着冲到教室。邵乾看着叉着腿弯着腰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莫桐,也跟着深深吸了口气。
    学生基本都到齐了,随便找位子坐着。班主任刘铭洋等他们把书都搬过去,拆了绳子开始发书。这是邵乾很喜欢的时刻,他喜欢闻书上的油墨香,喜欢在新书的首页挨个用钢笔认真写上自己的名字。
    邵乾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交头接耳互问名字,大谈特谈自己画画的经验。他坐在最前面一排最角上,旁边坐着不安分的莫桐。邵乾从口袋里摸出钢笔,在手心上划了划,这才低头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莫桐趴在他旁边唏嘘,“你的字太好看了。我练了好几年还是狗爬字。你练的什么字帖?真好看!”
    “我爸爸教的。”
    “你爸比我爸厉害,我爸怎么都教不会我。”莫桐随意地翻着手里的课本,等邵乾写完了,展开自己的书递过去,指着内页大大的英语二字说:“写中间,要和你的一样连笔。”
    邵乾在心里把“莫桐”两个字稍稍设计了一下,一笔而下,或浓或淡的线条让莫桐张大了嘴巴。
    “啊啊啊!太厉害了你!”莫桐一手按着英语课本不让它合上,省得花了刚写的字,一手忙叨叨的去拿其他基本,“都写上都写上。”
    有学生从后面探头过来,莫桐炫耀地拿着自己的课本晃来晃去,“好看吧,我们宿舍的,特牛。”
    “我写的也不赖嘛。”秦宇把自己的书伸过来给他看,莫桐皱皱鼻子,“差远了,王羲之和王熙凤。”
    秦宇猛地把自己的书抽回去,搡了他一把道:“谁王熙凤了,明明就是秦大书法家。”
    邵乾扭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秦宇的字挺好看的,就是隽秀得像个女孩子的字。秦宇把自己的书摞起来,气哼哼道:“不懂欣赏!”
    特长班的学生并不多,只有二十五个人,也许这也是学费比其他班高得多的原因之一。班上六个女生十九个男生,刘铭洋让学生出去站队分座位,秦宇坐在那里喊:“女同志享有绝对优先权,提议让女学生先挑座位。”
    其中一个披散着长发戴着粉色塑料发箍的女孩子笑着说:“那我们可不客气了。老师,我们就不动了。”
    六个女孩子坐在第二排和第三排中间,正好六个位置,在班级中前方形成了一块粉色地域。
    男生笑嘻嘻地出了教室,自觉在走廊上站成一排。邵乾不用找自己的位置,他直接站在队伍的末尾就成。莫桐倒不是第一个,排在三四位,只不过两只脚一直踮着前看后看,似乎还想往后凑,被秦宇隔着一个人摁着肩膀打回原形。
    嘻嘻闹闹地分了座位,邵乾从第一排跑到了最后一排。他很乐意坐在最后一排,后门一开,一进门就可以走到自己的座位,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并且学生到齐之后邵乾也发现了特长班和普通班的不同,特长班里应该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几个女孩子全部都是漂亮的百褶裙加雪白的短袖衬衫,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只不过有的人的衬衫上会多一些估计压出来的褶子或花边。剩下的男生穿着差异很大,有的是运动装白球鞋,有的是白衬衫胖腿裤,还有的男生穿浅蓝色的粗裤子,腿还被撕开了一道。那不同于邵乾之前裤子的补丁,邵乾隐隐觉得,这是故意而为之,也许是市里人的一种时尚。
    还好,邵乾的旁边是一个看起来衣着还算正常的男生,个头比他稍微低一点,叫李明伟。只不过李明伟也不爱说话的样子,只看了他一眼就收拾课本往书桌里一塞,扭头出了教室。
    学生都各自散了,前面几名女孩子还在叽叽喳喳,课本没有往桌斗里放,而是抱在胸前带走了。邵乾坐在最后一排翻着手里的新课本,语文课本第一篇就是一片散文――荷塘月色。邵乾捧着书看完,继续看第二篇《绿》。两篇散文都看完,还是没等到邵安回来。
    邵安身上没钱,还骑着自行车,应该没有回去。可是到现在都没回来,实在是让人担心。邵乾后悔当时没有坚持跟着他出去一趟,知道他在哪一家做工,以后也好帮帮忙。
    前面莫桐扭头喊:“邵乾,去吃饭啦,饭堂开门了。”
    “唔,我等一会儿。”
    门口出现一个人,邵乾愣了一下,笑了笑说:“何东。”
    莫桐撇撇嘴,他还没见过邵乾笑呢。原来笑起来也挺帅气,自己这算是沾了何东的光。
    何东抓抓脑袋,一手抄着口袋走过去,坐在他前面那个人的桌子上,避开他的视线挠了半天头,莫桐在前排嘟囔,“下雪了。”
    何东看看空气中飘荡的头皮屑,骂了声“操!”
    “我在一班。”
    “嗯。”
    半晌静默后,何东猛地按着他的桌子跳下来,狠狠砸了他一拳说:“操!走啦,吃饭去!”
    “我等等我哥。”
    “你哥没回去呢?”
    “恩,你先去吃吧。晚了我和我哥出去吃。”
    “也行。”何东搂着他的脖子紧了一下,“先走了,有事儿喊我。”
    莫桐在前面冲他吐了吐舌头,跟在何东屁股后头跑了。邵乾听见莫桐说:“何东哥,还带我打球呗,你打球太酷了!”
    “你个小不点还没篮球高,打什么球。”
    “嘿,不带就不带呗,我不会找别人啊!不带人身攻击的!”
    声音远去,邵乾心底叹了口气。他朋友不多,或者说,他朋友少的可怜,何东这样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怎么可能说崩就崩了。更何况,他还不得不从内心深处感激何伟业,没有断了他的退路。这扭曲的心境啊。
    邵乾没等到邵安。
    邵安认过门,问过孙景宏的要求,就骑车自行车往家里赶。他需要把做活的工具拿过来,还得给邵乾带点生活费过来。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家里的那只大黄猫蹲在栅栏门上,没等他骑到门口就蹿出去去接,追着他的自行车转了好几圈,等他下了车又蹭着他的裤腿喵喵叫。
    邵安端开栅栏把车子推到屋子里去,村子里又停电了,摸黑掀开锅灶,抓了一块煮红薯就往嘴里塞。黄猫可怜兮兮地围着他叫唤,看样子是没抓到老鼠做晚饭。邵安饿得狠了,几口啃掉一个,又去摸了一个。两块大红薯下肚才有功夫掰了一块扔给黄猫。摸到火柴点了蜡,邵安到房子一角去翻找自己的工具,连验墙平不平整的木板都捆在了车后面。他可以五点出发,中间还有四五个小时。邵安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喝了一瓢凉水,最后凑着蜡烛的光,将最后一个洗脸盆架给做了。用砂纸把架子打磨好,差不多又该走了。
    黄猫机警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仰着脸看他。邵安翻出邵乾的旧本子,撕了一条写“外面做工,这几天不能回来,把脸盆架拿走,工钱回来算――邵安”。
    邵安把脸盆架拎到院子里,看着天还没亮,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看,听了听动静关门回屋,凳子摞在桌子上,把房梁角的玻璃瓶子拿出来,数出来一部分钱装好,原样放回去,这才将桌凳恢复原样。
    锅里还有两块红薯,邵安只吃了一个小的,剩下那个拿出来放在一个破碗里留给黄猫吃。锁了门,把门槛下面一角堵着的砖头抽出来,方便小猫进出。黄猫焦躁地围着他叫了半晌,没得到一声回应。跟着自行车一直跑到村头,邵安停下踢了它一脚,“回家去,我去干活哩,没法带你。多捉老鼠吃。”
    黄猫又叫了两声,蹲在路边没有再追。邵安骑出去一段回头,还能看见晨光中黄猫蹲坐在那里的模样。
    09赠你暖光
    邵乾回到宿舍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吃过饭又各自运动过,一个个端着脸盆准备去澡堂冲澡。莫桐不在,邵乾看看干干净净,枕头旁放着一套叠得工整的换洗衣服的下铺。直接脱了鞋爬到上铺,还没有躺倒在床上,听见秦宇骂了一句,“操,你这是过的解放前的日子啊,袜子破了洞还在穿!”
    邵乾扭头看自己的脚,发现脚上的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脚后跟被磨破了。邵乾扭头扯掉袜子,“这么不经穿。”
    “不是不经穿,你没穿烦,你那袜子都被穿烦了。你看那磨的,都快透明了。”秦宇拿了香皂端着脸盆往外走,随口道:“可别这么穿,让别的寝看见了多丢人。要是没的穿就冲哥们儿们要,怎么也得体体面面的。”
    等人都出去了,邵乾一张脸才开始发烧。好半天他展开手里的袜子,觉得这袜子是没法补了。补什么布,都能看出来是个大补丁。邵乾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笑着回一句――那以后我不穿袜子得了。
    事实上他在家里确实不穿袜子。邵乾低头看看地板上扔着的各种运动鞋,发现自己也应该买一双拖鞋,不然怎么跟他们一样去澡堂洗澡?
    最主要的,他穿的衣服不好就不体面了吗?
    邵乾下床,光脚穿上鞋去外面水房把袜子洗了,没敢晾在外面,怕谁当作垃圾给扔了。将袜子晾在自己床头,这才去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柜子里翻吃的。照样两块红薯。
    天气依旧很热,只不过一天而已,红薯就被捂得皮下的地方有点发粘。邵乾看看包里的窝窝头,把布包拿出来,依旧挂在床头。他睡在里面那排床,床头靠着窗户,可以通风。
    邵乾站在窗户边啃红薯的时候,莫桐正好穿着大裤衩小背心,端着一脸盆换下来的衣服进来。屋里灯光还算亮,邵乾手里的东西他看的很清楚。莫桐愣了一下走到自己床位,拍拍床铺说:“你干嘛不坐着,我又没洁癖。”
    “我不累。”
    “知道你不累。”莫桐踢了拖鞋盘腿坐在床上,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一会儿你先穿我拖鞋去洗澡吧,估计你今天想买也没地儿买了。”
    莫桐没等他拒绝就皱皱鼻子说:“他们可爱瞎讲究,要是说什么不好的话,你也别在意。一群都是直肠,大嘴巴怪了,没什么坏心。”
    莫桐不喜欢和好多人一起洗澡,吃完饭就端着脸盆跑去了。其实他大可不必住宿,家就在市区。不过他的父母还是和其他父母一样,办了住宿的同时还可以回家去住。若是刮风下雨或者晚上有什么活动比较累,就直接住在学校,若是想回家,随时又可以回去。其实莫桐的父母还不仅仅是考虑这些,他们最主要的还是想训练一下莫桐独立的个性。莫桐从小黏人黏的厉害,如今读高中了,好吧,虽然年龄尚小,但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吊在父亲脖子里撒娇。好在他的父亲是一米七五的个子,有他晃荡的余地。
    普通班的孩子就不同,只要是市里的,大部分还是走读。只有像何东那样的,才办了住宿。
    秦宇和宿舍其他几个人进了澡堂的时候,莫桐正好洗完澡穿着裤衩坐在外面擦头发,他听见秦宇说:“靠,还真有人活在解放前啊。之前我爸说农村人现在很多还吃不上窝窝头,这回可算见到真人版了。”
    “今儿没见邵乾去饭堂,不知道吃的什么?”另一个说。
    “从家里带的吧,我看见他来的时候提了个布袋。”
    “不会真装的窝窝头吧。”秦宇说完,几个人哈哈大笑。
    “真是烧的,乡下人读什么特长班!”
    秦宇脱了裤衩甩进柜子,“我最好奇的是他怎么进来的,穷成那样还学什么特长?”转身准备往里走的时候顿住脚步说:“擦,不会是神笔马良吧!”
    几个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秦宇是一副已经发育完全的身体,身下浓密的草丛,沉睡状态下干瘪丑陋的性器。就这么大咧咧的裸在莫桐面前,让莫桐心里颇为难受,不小心看见,忍不住抿了嘴。另一件让他不愉快的是,是这群人嘴里一句一个“乡下人”。
    莫桐的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父亲一路高升,但再成功也没有忘了本。反正不管农村有多么苦,莫桐的记忆力里就只有爷爷家那只长长脖颈的漂亮大白鹅,香甜的玉米烤红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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