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天气充斥着难得的凉爽,本来这个时节很多雨,但是今年却没有下什么雨。
    江寒与田午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听着秋风吹着树叶,发出了沙沙声,落叶一片片飘落,竟然显得有些萧瑟。
    “公子请喝茶。”
    “江先生不必如此客套,你我之间的交情,叫我田午即可。”
    江寒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他与田午之间,是不可能成为商汤伊尹、文王太公一样的君臣的。
    田午现在的养气功夫和墨子相比差了很多。
    墨子的一喜一怒会展现出来,但根本猜不到真正的他到底是喜还是怒,或者说是他根本就不在意。
    而田午全部写在了脸上,只是看到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有事情要说。
    江寒举起了茶杯,小口的喝着,田午不说,他也不主动问。
    两个人沉默的喝着茶。
    大慨一刻钟后,田午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终于开口说道:“江先生,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江寒咧嘴一笑:“总算是说出来了,这茶也别喝了,喝了一肚子水。”
    田午苦笑了一声:“还请先生见谅,田午所求之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江寒耸了耸肩膀:“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
    “我想向先生借一个人。”
    “借何人?”
    “黄渭。”
    “黄前辈。”
    江寒眉头一皱,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可是有借有还?”
    田午沉默了下来,抿了抿嘴巴:“九死一生。”
    “你,是想让黄前辈行刺齐候?”江寒没有绕弯子,很直接的问道。
    田午的身子一紧,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变的低沉威严了起来。
    “正是,为了齐国百姓,田午恳请墨家出手相助。”
    “齐候欲效仿晋平公、楚灵王,大肆修建宫殿,用来纪念灵丘之战的胜利,彰显齐国的强大。”
    田午坐直了身子,愤慨的说道:“如此昏庸的君主,我与他,定要分一个生死!”
    楚灵王时期,为了报吴王夷昧伐楚之仇,楚灵王亲自率领附属诸侯国攻打吴国。
    楚国大军浩浩荡荡向吴国疆界,因为吴国早有准备,防御严密,致使楚国虽攻势凌厉但不能得手,只得偃旗息鼓而回师。
    楚灵王无功返国,为在国人及诸侯国面前讨回面子,他大兴土木,始建极为华丽壮观的章华宫,以此向国人及诸侯国夸耀其威力。
    四年之后,章华宫落成,楚国遍邀各诸侯国参加其落成典礼,其中就有晋平公。
    当时作为各诸侯国盟主的晋国国君晋平公不知以德政威服诸侯,反而效尤楚国。
    在汾水之旁,竭尽民脂民膏,建造背汾面浍、侈华精美的虒祁宫,想要与章华宫媲美,与楚国竟誉于诸侯。
    对于此事《左传·昭公八年》有详细记载,当时还发生了石头说话的怪事,有石言于晋魏榆。
    晋平公问当时的晋国大臣,著名乐师师旷说:“石头为什么会说话?”
    师旷回答晋平公:“石头说话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人们听混了。”
    “不过我又听说,如果国君违背人们播种、收获的事情,让人们产生怨恨诽谤,就会有不能说话的东西说话的。”
    “晋国所建筑的宫殿这么高大、奢侈,国家和人民所有的能力都用尽了,都怨恨诽谤您,不能保证他们的基本要求,石头说话不也是正常的吗?”
    然而,晋平公没有听取师旷、叔向等人的多次劝停,一意孤行,奢华的虒祁宫建成了,晋国的霸业也走到了尽头。
    齐候在此时想修建宫殿,绝对是取死之道。
    “我知道了。”
    江寒抬起头,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洗马的老剑客。
    “老黄,你过来一下。”
    黄渭放下了手中刷子,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坐到了二人面前的席子上。
    “钜子,公子,有何吩咐?”
    田午脸色凝重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黄渭握着腰间的青铜剑,皱了皱眉头,他那有些佝偻的身形瞬间挺拔了起来,缓缓说出了四个字。
    “暴政必杀!”
    田午起身对着黄渭深鞠一躬:“齐国存亡,皆系于君。”
    之后就转身而去。
    江寒沉默不语,半晌后起身拍了拍黄渭的肩膀:“今夜,以酒践行。”
    “哈哈哈,有酒就够了,最好再来两只烧鸡。”黄渭哈哈一笑,慷慨赴死而已。
    ……
    齐王宫,正殿。
    自灵丘之战齐国得胜后,齐候朝歌暮舞,通宵达旦,日夜沉湎于靡靡之乐、红袖歌舞之中。
    齐国的宫廷主乐大师名为邹高,他住在齐国王宫的乐室中。
    听闻齐候欲大肆修建宫殿,他穿戴整齐,来到了正殿外。
    他一身月牙白直裾深衣,未戴冠,只是简单扎了个发髻,拄着鸠杖迎阶而上,身后的侍从捧着琴瑟。
    殿中摆着丰盛的筵席,齐候正在热情的招待宾客。
    乐师使出了浑身解数弹奏着,随着他们的手指起落,琴声像绵绵不断的细雨,又像是令人心碎的哀痛哭诉。
    “停住!这是亡国之音啊!千万弹不得!”
    曲子刚弹到一半,正是喜庆之时,本国掌乐太师突然横插一杠子,弄得齐国君臣一行人下不了台。
    齐候冷着脸责问道:“这曲子好听得很,你怎么说它是亡国之音呢?”
    邹高振振有词地道:“满眼尽是昏君佞臣,弹奏着靡靡之音,如何不是亡国之音。”
    念及邹高是师旷的传人,在齐国的威望颇高,齐候冷哼了一声,命令道:“你且先退下,让乐师弹下去!别扫大家的兴!怠慢了贵宾,拿你是问!”
    邹高看着不知悔改的齐候,心中一阵愤慨,拿起了琴就向齐候砸了过去,可惜齐候一低头,没有砸中,琴撞到了寺壁,琴弦断裂。
    左右见状大怒,纷纷请杀邹高。
    齐候的脸色阴晴不定,好,你邹高说是满眼尽是昏君佞臣,那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甲士何在?”
    “在!!”
    殿外守护的甲士们闯了进来,手中的矛戈闪烁着森森寒光。
    “挖掉他的眼睛。”
    “是!”
    甲士们一拥而上,把邹高按倒在地,将他的眼睛毫不留情的挖了出来。
    “老师!!”
    邹高的学生见状,连忙过去搀扶他,却被他伸手推开。
    邹高强忍着疼痛,大声说道:“老朽肉眼虽瞎,心眼尚明,入耳的皆为靡靡之音!!”
    “去割掉他的耳朵。”
    一声惨叫过后,邹高身上月白色的深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他还是不肯低头,高高昂起头。
    “老朽虽眼瞎耳聋,却有口能言,定要叫世人知道,齐候乃是亡国之君,尔等都是祸国之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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