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父亲所言,这个孩子来的的确是时候,可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个孩子来的又是多么的艰辛不易。自那一夜她从紫宸殿出来,听到皇帝和太医令的君臣对话,知晓杨皇后此胎坐不下来的真相时,便油然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杨皇后是元成帝的结发夫妻,元成帝对她的夫妻之爱,帝王之情她曾看在眼里,羡慕于心里。但直到她在紫宸殿内听到皇帝淡漠的话语,提起杨皇后腹中的孩子没有半分不忍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她也好,杨皇后也罢,皆因为元成帝的温柔体贴,而忘记了他还是一个帝王。
    也是那一刻她开始怀疑,如果元成帝连杨皇后的孩子都能不带半分怜悯,对她难道就真的如表面般付诸了所谓的帝王真心?
    她不是一个刚入宫中不谙世事的女子,更不似月昭仪那般胸无城府自以为是。
    她深知,那般自我安慰的想法有多可笑。
    因而她将自己一应衣食所用皆盘查了个干干净净,直至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元成帝赐予她的那些珍贵稀少的补品上,才彻底查处了症结所在。原来当年她还未出阁时,本就些许体寒,因而一入秋冬便手脚冰凉,每至月信也常有腹痛。
    但在元成帝坐上帝位,她为昭仪时,已是被调养的好了许多,直至后来不知为何病情又有所反复,以致于这些年连郑氏那般的后来者尚且为皇帝诞下了皇子,被抬举为淑妃,而她却不曾有半点消息。
    那时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与绝望,就连父亲,母亲,还有她李氏家族也一度想要抛弃她,欲再送上官女儿入宫。
    不曾想元成帝为她婉言拒绝,对她更是百般珍重疼爱,特许只为帝后诊治的太医令亲自为她调养了一段时间,又年复一年日如一日的为她赐下补品,那时的她当真以为元成帝对她总是不同的。
    也正因为此,家族终究未能再送女儿入宫。
    如今想来,淑妃只觉得有些好笑。
    笑自己的天真无知,皇帝对她千百般的宠爱,婉拒上官氏再送女子,不过是需要她这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占着这个位置,堵住上官氏的嘴,让他无需再分心去对付防备又一个年轻的上官氏罢了。
    所以那时的她与杨皇后,本无差别,皆是被元成帝的温柔所迷惑的蠢人罢了。
    元成帝为了防备权势日盛的杨氏,在杨皇后的所用之药中掺杂了吉姆奈玛,而为了防备她上官氏成为又一个难以掌握的权臣杨氏,元成帝又处心积虑地在送与她的补品中也掺杂了此物,所以那些补品看似样样珍贵,皆是治疗体寒的好物,一旦与那性凉的吉姆奈玛掺和在一起,药性便都变了。
    正因为此她才会越补越寒,久治不愈,就连那些太医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来。
    为了不引起元成帝的怀疑,那些补品她仍旧日日笑着接过,却再没有真的入过口,而为了彻底清除症结,得到一个孩子,她更是动用了一切办法,让心腹太医为她秘密诊治,偷偷买来民间的得子土方,针灸,烧艾,再如何难以入口的药她皆用了,再如何难以想象的痛苦她也一一承受了。
    未曾想,上天不负她。
    她终是得了这个孩子,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暗夜里,淑妃轻轻抚着小腹,微抬的眸子冷静的异常。
    从前那个自以为聪明,却是为人利用的淑妃早就已经死了,今后的她将不再是一个小小的淑妃。
    因为她的志向,绝不仅仅止于此。
    如她与鸾芝所言,眼下的掖庭,杨皇后仍旧是那一枝被杨氏保护的娇花,活在元成帝为她织就的温柔梦里,这是她的幸运,因为那注定她生来便可无忧无虑,万千宠爱,始终活在旁人求而不得的目光中,即便是出阁嫁给元成帝这样的天之骄子,也能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可这些便如掺杂了蜜糖的毒药,蜜糖消失的那一刻,也成就了她的不幸。
    牡丹再雍容美丽,也禁不得半点风霜雨雪,更何况,是一枝温柔的木芙蓉。
    至于月昭仪阿史那氏,淑妃唇畔嘲讽,一个身在蛮地,不谙局势的蠢人,她更是从不放在眼里。
    这厢,李氏在银娘的搀扶下正欲上马车,便听到身后响起了婢女恭敬的声音。
    “太尉。”
    李氏眸中微挑,转而回首正好看到身披大氅的杨崇渊沉沉立在那儿,看不出情绪道:“我与夫人有话要说,你等跟车随行。”
    听到杨崇渊的话,银娘小心地看了眼李氏,却见李氏神色不变地颔首,在她的搀扶下,李氏端庄地上了车,银娘便顺从地退了下来,眼看许久不曾与李氏同乘一车的杨崇渊也走了上去。
    待到马车平稳前行,车内便只余车轮辗过青石地面传来的细微声响,温暖熏着沉水香的宽敞马车内,杨崇渊与李氏皆未说话。
    良久,李氏才终于听到杨崇渊缓声感叹道:“阿蛮的婚事,只怕我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了。”
    李氏闻言眉目舒朗,眸色平静,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中的手炉,云淡风轻地道:“阿蛮是伯棠与清河的孩子,婚事自是由他们做主的,只要他们做父母的首肯,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是为她高兴的,更何况朝政纷繁复杂,你每日忙于此已是辛劳,这些儿女婚姻小事便未曾来得及与你提。”
    李氏的话虽平淡温和,可杨崇渊又如何听不出,这话中分明是在告诉他,阿蛮是李氏的女儿,他杨氏作为外姓自然无权过问。
    静默中,杨崇渊付之一笑,却并未让马车内的冷凝气氛回暖起来。
    “阿蛮从小与虞娘一同长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了,如今她即将出嫁,也是令人欣慰的喜事。我知晓你待她如女儿一般,到时自会为她添妆,我这做姑父的又如何能不出一份心意。”
    说罢,李氏感觉到杨崇渊递来一本小册,在杨崇渊的示意下,李氏缓缓接过打开,却见里面皆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而最让她注意的,是最后所添的几样添妆,皆是近几日地方刚刚进贡给杨崇渊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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