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激响,冰地雪屑飞溅,他的衣裳更被剑气划得一片褴褛,身上沁出数十点血痕。
    许仙大凛,想不到那朱洞元的念力竟如此了得,隔着这神器也能查探出自己的来历。所幸被他大破“百尺剑塔”的神威所镇,众人虽俱极愤怒,却也不敢贸然上攻。
    群尼又惊又怒,素心冷冷道:“白师弟,你既已擒住了这魔头,为何藏在‘空色囊’里,却不说出来?”白玉蟾酡红的双颊瞬时变得惨白如雪,嘴唇颤动,待要回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璧哈哈一笑,道:“这还用问吗?若不勾结魔头,害死慧真大师,你的这位白师弟能当上‘慈航静斋’的掌门么?若不假借激战,将这魔头装入‘空色囊’里,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救走么?嘿嘿,一个是魔门‘天帝’,一个是道佛‘龙头’,联起手来,果然是遮天蔽日、神鬼不知。”
    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哗然,七嘴八舌地愤愤叫道:“操他奶奶的,有人里应外合,难怪这魔头能破得了‘百尺剑塔’!”“是了,方才在我们‘三星一炁阵’边上的,就是‘慈航剑阵’,我就觉着奇怪,为何那魔头侥幸撞开剑阵后,各位师太不立即轮转补位……原来如此!”
    慈航静斋众弟子的脸色也全都变了,一个年轻尼姑又急又怒,颤声喝道:“你们胡说什么!”长剑“叮”地破鞘而出,闪电似的朝那几个阴阳怪气的道士飞去,却被素莲伸手一把夹住。
    那“铁剑门”的道士越发得理不饶人,叫道:“臭贼尼,光天化日之下便想杀人灭口?好啊,有种就将我们全都杀光了,且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周围附应如潮,汹汹叱骂,俨然都将群尼视作了许仙的同伙。
    许仙反倒镇定下来了。他对道佛各派厌憎入骨,若是往常,自是盼他们内斗得越激烈越好,但此刻眼见白玉蟾泪水盈凝,百口莫辩,不由又是怜惜又是愤怒,暗想:“今日左右不过一死。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让这帮心怀鬼胎的秃驴贼道毁她清白!”杀机大炽,暗自运集真气,脸上却笑嘻嘻地仿佛满不在乎。
    素莲瞥了他一眼,双眸闪过古怪的神色,蹙眉不语,似是也起了疑心。群尼更是恨恨地瞪着他与白玉蟾,羞愤难忍。
    白玉蟾耳颊如烧,蓦一咬牙,拔剑抵住许仙的胸口,道:“我没杀他,只是觉得他与害死师父的‘魔帝’似有不同,其中或有蹊跷。为了查清来龙去脉,才将他收入囊里,带回好好盘问。既然诸位不信,我立刻杀了他便是!”便欲挺剑刺下,但不知为何,四目相对,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指尖颤抖,依旧怎么也下不了手。
    许仙悲喜交迭,深吸了口气,哈哈大笑道:“白掌门,他们逼你杀了我,才叫‘杀人灭口’。如果我猜得不错,假冒寡人、刺杀令师的凶手就藏在这些人之中!”
    白玉蟾一怔,想不到他被封住了哑穴,竟仍能开口说话,而且中气还如此之足。
    四周哄然,有人啐了一口,骂道:“放你奶奶的屁!你当我等向佛修道之人,像你们这些妖魔般卑鄙无耻、敢做不敢当么?”
    许仙笑道:“好臭,好臭。我奶奶怎么把你给放到这儿来了?”故意提高声音,道:“白掌门,那凶手引开素莲师太等人,杀死慧真大师,却独独留下你的性命,自是为了将你陷于眼下这不义之境,引得道佛各派内讧不休,群龙无首。凶手既能乔化成寡人,自然也能乔化成其他人,混在这里,挑唆生事。我若是你,就仔细听听四周,谁起哄得越是大声,就越加可疑。”
    他原本只是故作惊人之语,拖延时间,以便运气挣断绳筋;说到此处,却灵光霍闪,忽想:“是了,林灵素双眼俱盲,与青帝藏身孤岛,那凶手冒充他,显然是借此逼迫那魔头现身。普天之下,又有谁对林灵素这般知根知底、恨之入骨;又有谁修为之高,足以杀死慧真;易起容来,如此惟妙惟肖?”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勾魂摄魄的眼波,与那艳光四射的盈盈笑脸,心中剧震,浑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李师师!
    难道这妖女当日并未葬身在火山之底?她处心积虑,究竟只是想要栽赃胞兄,还是另有所图?想起那对菌人族姐弟“芥子须弥”所说,更是一凛。混沌皮图!李师师必是得知藏于“吉塔火山”的“混沌皮图”落到了林灵素的手中,又寻他不着,所以才用这毒计迫其现身。
    当下一不做二不休,纵声大笑道:“李师师,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鬼鬼祟祟地不敢见人啦!你冒充寡人,杀死慧真大师,不过是因为我们手上有两件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一件是‘混沌皮图’,一件是‘玄武骨图’……”
    众人轰然大哗,“李师师”这三字倒还罢了,“混沌皮图”与“玄武骨图”直如两块巨石,瞬间掀起惊天巨浪。
    慈航静斋众弟子倏然变色,就连一直沉静如古井的素莲也“啊”地失声低吟,神情颇为古怪。
    许仙心中一紧,难道自己信口胡诌,竟然歪打正着?念头飞转,哈哈大笑道:“‘混沌皮图’属土,土克水,故而藏于北海‘吉塔山’,封镇玄武;‘玄武骨图’属水,水克火,故而藏于南海慈航静斋,封镇朱雀。你好不容易盗得了‘青龙皮图’与‘白虎皮图’,找到北海,却被寡人先行一步,取走了‘混沌皮图’,心里想必不甘得很。急怒之下,才使出了这‘李代桃僵、引蛇出洞’的诡计,害死慧真,嫁祸于我,是也不是?”
    素心再也按耐不住,叱道:“胡说八道!白玉蟾,你还不快杀了这魔头,为师父报仇!”
    白玉蟾一凛,不由自主地将长剑往下刺去,却听“叮”地一声,虎口酥麻,剑锋刚扎入许仙胸口,便被素莲弹来的气箭震歪开来。
    素莲摇了摇头,淡淡道:“是非因果,尚未水落石出,此刻杀了他,岂不落人口实?又如何还师父公道,令天下人信服?”
    许仙笑嘻嘻地道:“师太放心,我敢打赌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舍得杀死我。那张‘混沌皮图’我背得滚瓜烂熟后,就随手丢入了‘吉塔山’岩浆之中。寡人若是死了,‘炼天石图’五行缺一,就再也拼不起来了,诸位今后又上哪儿找那登天的‘云门’?”
    众人喧哗如沸,又惊又疑又怒。
    朱洞元淡淡道:“阁下多虑了。就算现在我们将你大卸八块,凭着张天师的‘摄魂咒’、温真人的‘役鬼符’、青城派的‘炼神鼎’,以及我茅山的‘九老仙都君玉印’,要想封住你的魂魄,还原出‘混沌皮图’,也不是什么难事。倘若不信,阁下不妨一试。”
    许仙扬眉大笑道:“好啊,寡人经脉俱断,又被捆得严严实实,已经是炉子里的鸭子锅里的鱼,朱真人既有这等把握,也只管上来一试好了。”
    朱洞元见他如此有恃无恐,眉头微皱,反倒起了几丝狐疑。凝神感应,他体内真气凌乱,奇经八脉果然俱已震断;浑身伤口遍布,右胸的剑创更直贯身体,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就算能苟延残喘,也已形如一介废人了。
    正欲应答,一个茅山道士抢身而出,高声道:“杀鸡焉用牛刀!师父,这魔头只剩下半条命了,让徒儿用‘封魔印’来对付他便是。我就不信炼不了他的魂魄,问不出真话来!”
    那道士虎背猿臂,浓眉大眼,正是他座下二弟子“雷震子”于琛。年近不惑,性情却依旧急躁暴烈,骠勇无畏,所幸真气强猛,剑法又颇得“上清正道派”真传,倒也从未遇险。
    当下点了点头,道:“小心那魔头的‘盗丹大法’,手掌不可碰他‘丹田’、‘玄窍’,压他‘泥丸宫’。”
    于琛凛然应诺,大步走到许仙身边,瞪了白玉蟾一眼。白玉蟾收住缭乱的心绪,朝后退了几步,眼见他运掌聚气,缓缓朝许仙头顶压去,心里不由自主地突突剧跳,也不知在担心这道士,还是紧张那魔头。
    于琛毕集真气,右手碧光闪耀,春雷般大喝一声,猛地覆住了许仙头顶,口唇翕动,念念有词。
    许仙浑身剧颤,天灵盖上“嗤嗤”激响,白烟直冒,笑嘻嘻的脸庞簌簌抖动,合着那凄厉的笑声,更觉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人屏息凝神,鸦雀无声,心全如吊桶般七上八下,既希望“雷震子”将这魔头打得元神脱体、生不如死,又担心他就此攫取其魂魄,尽得“混沌皮图”的奥秘。
    正各怀鬼胎,忽见于琛一震,张大嘴,双眼露出惊怖骇异的神色,接着只听“格啦啦”一阵脆响,他的右臂突然麻花似的扭了起来,雪白的断骨接连破肤刺出,浑身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碧光乱舞,接连不断地涌入许仙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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