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泡汩汩,几乎就在同时,又有几道白花花的人影跃入水中。波光闪耀,一双双修长的腿在他们上方摇摆划动,最近的那只脚尖,离两人头顶几乎只有半寸之距。
    许宣紧紧地抱着少女沉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顿止,心跳却“嗵嗵”地搏动着,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
    好在那几个女子只是悬浮水面,并未下潜,一边泼水洗浴,一边格格谈笑。
    许宣转眸四望,瞥见左侧潭底巨石交错,恰好有个极为狭小隐秘的空间,当下左臂抱紧那少女,右手轻轻划动,钻入石后。许宣抱着她贴在水底石壁,指掌所触,滑如凝脂,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头快速地偷瞥了一眼。
    只见那少女咬着唇,紧闭双眼,心中不由又是怦怦一阵狂跳,急忙转过头,不敢多看。
    两人憋着气,肢体相贴,不敢动弹,那种滋味如万蚁咬噬,麻痒难言。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女子仍悬浮在水中,说说笑笑,许宣一口气早已憋尽,胸肺闷得直欲爆炸开来了。
    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水面,抬头望去,瞥见上方乱石交错,一丛丛芦苇摇曳其间,他心念一动,贴着石壁朝上慢慢地升了几尺,悄悄折下根芦管,一端插入自己嘴中,一端露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
    清凉新鲜的空气直抵胸肺,畅快得无法形容。他精神大振,又折了根芦管,轻轻送入那少女唇瓣之间。
    那少女不知是何物,睫毛轻轻一抖,双颊飞红,睁开眼,又羞又恼地朝他瞪来,忽觉新鲜空气源源吸入,全身顿时一颤,抓住芦管,贪婪地接连猛吸。呼吸既畅,绷直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许多,抬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自己与一个陌生少年双双交缠水底,又不由羞得浑身滚烫,立即垂下头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女子终于跃出水面,擦拭干净,说笑着穿好衣裳,渐行渐远。
    许宣等了片刻,确定周围再无旁人后,才松了口气,拉着她浮出水面。
    那少女慌乱地从他手中抓过湿漉漉的衣服,挡在身前,红着脸,不敢与他视线交接。她声音细如蚊吟,虽不懂其意,却也大致猜到是请他转过身去。
    许宣掉过头,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许某……许某实不知姑娘到此,唐突佳人,罪该万死……”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事出仓促,关系姑娘清誉,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请恕罪。”
    屏息等了片刻,那少女始终没有答话,惟有瀑布轰鸣,衣裙窸窣之声。然后又听草叶摇动,远远地传来一声猛兽的低吼。转头再望时,那少女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岩石上一滩水迹,在月色下闪着莹光。
    他倚着岩石,吐了口长气,望着那满潭细碎摇曳的水光,心中也仿佛在沉浮跌宕,一时间不知究竟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等他回到山洞时,小青早已斜倚洞壁,沉沉睡着了。
    许宣生了两堆篝火,坐在她身边,想着那紫衣少女,想着方才的种种旖旎画面,心中仍在突突直跳,如堕梦中。
    转眸望去,火光映照着小青的脸颜,纯真无邪,与白素贞如此相似,心中突然如遭重锤,呼吸不畅,暗想:“许宣啊许宣,白姐姐待你情深意重,她走了不过几日,你竟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么?”又是羞惭又是苦楚,忍不住重重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小青微微蹙起眉尖,咕哝了一声,翻过身,右臂软绵绵地橫在他的胸前。
    许宣身体微微一僵,想要拨开,却又担心将她惊醒。于是闭上眼,意守丹田,摒除所有杂念,一遍遍地运转“金丹真炁”,到了第九遍时,终于忘记了所有一切,堕入梦乡。
    到了半夜,忽然听见几声尖利恐怖的长啸,就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厉鬼嚎哭。
    他心中一凛,睁开双眼。洞外漆黑一片,看不见有什么异动;洞内的篝火已灭了一堆,另外一堆被寒风刮卷,明灭摇曳,阴冷透骨。
    小青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身上,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不住地打着冷战,呵出阵阵白汽,肌肤上已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她寒毒未清,伤势也未痊愈,到了夜间,被这阴冷的狂风鼓卷,体温骤降,内外交困,日间被强行压制的寒毒全都爆发了出来。
    许宣添了些枯枝干柴,火光陡亮,寒意稍减。眼见小青仍是不住地发寒打颤,往他身上偎来,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依照这几日学到的输气之法,运转周身真炁,绵绵传入她的体内。
    过了一会儿,小青冰霜消解,脸色渐转红润,也不再发抖,沉沉地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均匀细长,睡得正酣。
    许宣心中一跳,忽然想起当初在西湖与她初遇时的情景来。
    那时只道她是个俊俏少年,谈吐纯真有趣,相聊甚欢,又岂能想到竟是个修炼了五百年的蛇妖?脑海中蓦地又掠过白素贞与她并肩而立,站在断桥上的图景,悲喜交涌。
    归根结底,今日之劫,全都始于断桥。
    如果那日未曾担心小青被张宗懿所欺,借船紧随于后;未曾邀请这对蛇妖姐妹同舟共饮,寄宿家中;未曾半夜悄悄与她们相会,遭遇僵鬼……他就不会被妖后打断经脉,就不会远上峨眉求医,就不会与她们重新相遇,更不会卷入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劫难之中了。
    但想到白素贞,想到她那双如春水融冰般冰冷而又温暖的眼睛,想到她唇角若隐若现的笑容,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顿觉心痛如绞,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上苍注定要他经历这一切劫难,才能换得与她的短暂相遇,纵然百死千劫,又复何悔!
    火光摇曳,将他和小青的影子投映在壁上,忽短忽长。许宣想起那夜在峨眉洞里,他与白素贞也是这般历尽炎凉冷暖,相守相偎,如今却阴阳相隔,永无再见之期,更是呼吸窒堵,难受得直欲迸炸开来。
    往昔如梦,前程却漫漫如此长夜,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曙光?想起许府上下,更是心事浮沉,五味交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昏昏睡着。
    这一夜梦中,除了父母,更多的竟是与白素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有时白素贞的容颜又如水波般幻化为小青的俏脸,时嗔时笑,忽此忽彼,难以分辨厘清。却再也没出现那紫衣少女。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胸口忽然捱了一脚,痛得他“啊”地坐起身来。银光一晃,凉意森森,小青握剑抵住他的咽喉,咬着唇,恨恨地瞪着他。
    许宣愕然道:“小青姐姐,你……”
    “呸!谁是你姐姐了?”小青剑尖往前微微一送,满脸晕红,喝道,“小色鬼,你要敢再……我……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宣莫名其妙,心念一转,明白必是指昨夜将她抱在怀中之事。想不到这妖女看似妖娆狠辣,居然也有这般腼腆的一面,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小青更加恼怒,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登时沁出一行血珠。
    许宣呼吸一窒,她面罩寒霜、娇嗔薄怒的神态与伊人尤为相似。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想起当日与白素贞同困山洞,为她运气驱寒,也曾险些被她一剑所杀,眼眶不由又是一热,昨夜那些似幻似真、颠倒难已的梦景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一时间视线模糊,意乱情迷,她仿佛模糊幻化成了白素贞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哑声道:“好姐姐,你就算一剑杀了我,我还是要抱着你,叫上一千遍、一万遍的好姐姐……”
    小青一怔,想不到他如此泼皮狡赖,满脸飞红,又羞又怒,但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猛一顿足,转身跃出了山洞。
    许宣这下才算彻底清醒了,脸上一阵烧烫,叫道:“小青姐姐!”追出洞口一看,早已没了她的踪影。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孤身在此,凶险重重,好不容易才与她重聚,偏偏自己糊里糊涂误诉衷肠,又将她生生气跑了。
    等了一阵,仍不见她回来,只得跃下草坡,到附近山林里找些野果聊作充饥。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天湖上尽是粼粼金光。几只大鸟呀呀地掠过湖面,越过山林,朝东南边的溪谷飞来。
    许宣心中一动,地上的野兽、鲜果被这些怪人分割霸占了,飞在天上的鸟儿他们总管不着了吧?当下捡起十几颗石子,揣在怀中,追循着那几只大鸟,急速飞奔。
    那些大鸟飞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山林掠过。
    许宣越奔越快,距离最近的那只已不过百步之遥,从怀中掏出一枚石子,正准备奋力掷去,忽听一声狂吼,鸟兽惊啼,栖息在山林中的禽鸟轰然冲天飞起,那几只大鸟也跟着转向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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