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的坚韧令人意外,但崩溃的速度也令人意外。
    就在守将杜缺身死不过一个多时辰后,城中的局势已经平定了。
    “陛下,索云战死!”
    皇帝一怔,随即叹息,“去看看。”
    索云此刻赤身果体的躺在地上,蓝坚正在为他擦拭身体。
    他擦拭的很认真,以至于皇帝来了都没察觉到。
    皇帝弯腰,蓝坚发现了,起身行礼。
    皇帝伸手,按在了索云的额头上,说道:“你先下去等着,等朕来了,咱们君臣,在地底下接着干!”
    这是对索云最好的评价。
    也是最好的褒奖。
    蓝坚跪地叩首答谢。
    “安心,他的妻儿朕会看顾!”
    皇帝不会令忠臣寒心。
    “多谢陛下!”
    蓝坚继续擦拭,一边擦拭,一边说道:“兄长放心,以后我便跟着陛下厮杀。等你的儿子长大了,我会教他们杀人……”
    皇帝进城了。
    老贼带着蒋钦请见。
    “蒋钦!”
    皇帝微笑道:“你能反正,朕很是欢喜。”
    “臣以往不知天高地厚,若非家兄相劝,险些犯下大错,请陛下赎罪。”
    蒋钦见过伪帝,此刻见到皇帝,不由的把二人相比了一下。
    一个从容自信,一个满腹算计。一个不怒自威,一个看着阴郁,令人害怕。
    先前老贼带着他们赶到时,能明显感受到了守军正在承受的压力巨大。就算是没有他们,蒋钦判断房州也守不住多久。
    房州一丢,水军还能去哪。要么归降,要么身死。
    蒋钦自然不会为伪帝卖命,可那时候归降却差了许多。
    所以,他是真正的后怕了。
    “大唐疆域辽阔,可你等只看到了陆地,却没看到更为广阔的大海。”皇帝正好给臣子们传递自己的理念。
    “大海波涛汹涌,可也有平静之时。大唐有无数能工巧匠,定然能打造出能在大海中平稳航行的船只。”
    皇帝看着兴致勃勃,甚至比攻破房州还有精神。
    “海中有无数鱼获,海外有无数陆地,上面有无数草地和矿山,以及肥沃的土地。说实话,朕眼红了。”
    皇帝想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若是能早些出海,哪怕只是移民,数百年后,那些移民点开花结果,哪怕是成为中原的敌人,可好歹也是同宗啊!
    谁赢了,都是中原的胜利。
    “那些地方,咱们不占,异族便会占据。所以,回头水军要抓紧。”
    皇帝意犹未尽的道:“蒋钦便去水军吧!”
    “是!”
    蒋钦大喜,谢恩告退。
    “蒋观主此次立下大功,想要什么?”皇帝问蒋敏。
    蒋敏稽首,“贫道只求兄弟能走出岐途,其它别无所求。”
    “山门呢?”皇帝心情大好,“蜀地多山,朕这一路看过来,颇为灵秀,你可有看中的?”
    这是赏功。
    宁雅韵看了蒋敏一眼,心想此人弄不好便会成为以后蜀地方外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多谢陛下!”蒋敏微笑道:“心静,处处皆是山门。心动,山清水秀之地,亦是红尘闹市。何苦为此奔忙?”
    这人倒也是有些意思。
    蒋敏告退。
    接着群臣告退。
    皇帝和杨略,还有韩泽在大堂内。
    皇帝说道:“蒋敏能下山,就说明六根未净,此刻却不肯受了朕的赏赐……”
    “陛下,他的兄弟以后为陛下效命,此刻他不要陛下赏赐,陛下自然会把那些好处转给他的兄弟蒋钦。”杨略说道。
    “也是!”皇帝说道:“普通人家为了些利益,兄弟之间闹的沸反盈天,反目成仇。可也有人为了兄弟之情,甘愿舍弃自己的利益。”
    捷隆进来了,禀告道:“陛下,臣刚得知,是索云拼死抱住了杜缺,蓝坚只是顺手一刀。”
    这个功劳,大半都该归于索云。
    皇帝默然片刻,“蓝坚杀了杜缺!”
    皇帝开口,这便是定论。
    “是!”
    捷隆继续禀告,“长安那边,刘擎等人依旧如故,辅左太子并无差池。”
    “东宫呢?”皇帝问道。
    “东宫中。太子舍人张强每日随侍太子,让太子当谨言慎行。”
    “知道了。”
    捷隆告退。
    出去后,就听里面皇帝轻笑一声。
    “上次正是这个张强,劝阿梁每日为朕祈祷,又劝阿梁少说话,多听刘擎等人的。更是令事无巨细都飞马报给朕。杨略,你说说,此人在想什么?”
    “此人乃是学问大家,劝说太子谨言慎行并无过错……”
    “杨略!”皇帝蹙眉,“你知晓,朕还不至于猜忌太子。且这个态度已经向外界表明了。”
    “可总有人会担心。”杨略说道:“当年先帝话太多。”
    “这话也只有你敢说。”皇帝摇头,“太子谨言慎行便是与朕疏离之始,朕并未猜忌太子,太子却疏远朕,你觉着,这可正常?”
    “臣,不敢妄言。”
    “你怕什么?”皇帝越发不满了,“难道担心朕会猜忌你?”
    杨略苦笑。
    “当初是你把朕带到了南方,在朕的眼中,你便与家人一般。朕的家事旁人不敢说,你为何不敢?”
    皇帝这是要逼杨略表态……秦泽哆嗦了一下。
    杨略叹道:“臣的地位……有些不妥。”
    外界都知晓当年正是杨略带走了皇帝,在皇帝十岁之前,一直是他在守护,并且皇帝的文武都是他教导的。
    说一句杨略乃是皇帝的半个父亲也没人会置喙。
    如此,朝中群臣对杨略的态度自然就不同了。
    有这么一尊大神杵在皇帝身边,哪怕是刘擎等人也得忌惮三分。
    “刘擎他们担心会被你取而代之,可朕从未想过让你为相。”皇帝说道:“让自己最亲密的人为相,其实,这不是成全,而是毁灭。”
    杨略点头,“陛下能看清这一点,臣便放心了。”
    “说说!”皇帝催促道,随手拿起桉几上的一份奏疏。
    “但凡是雄主在位,第一任太子多不得善终。”杨略一开口就让韩泽眼皮子狂跳。
    “大唐也是如此。到了伪帝那里,大唐国势衰微,眼看着便是倾覆之局。陛下灭北辽,南下扫灭石逆,接着破南周……说起来,这与开国帝王并无不同。在不少人的眼中,陛下便是雄主……雄主的太子,没有一个能善终。”
    但凡雄主,对权力都格外的敏感。谁威胁到了自己的权力,哪怕是妻儿,都能毫不犹豫的灭了。
    “你也不看好朕?”皇帝笑了。
    “臣,只是不看好人性。”
    这话,同样也只有杨略敢说。
    人性经不起诱惑。
    “权力乃是世间最为甘美的食物,但凡身处其中,有几人能忍住诱惑?”杨略说道。
    “看来,对朕有信心的人不多啊!”
    ……
    长安。
    “陛下攻破了阳陵关!”
    朝堂上,接到捷报的群臣欢喜不已。
    “阳陵关一破,房州能挡住大军多久?房州至益州一马平川,正是骑兵的用武之地。”
    宋震眉飞色舞的道:“大局定矣!”
    “伪帝怕是要瑟瑟发抖了。”罗才也难掩兴奋。
    刘擎干咳一声,众人这才看向太子。
    太子说道:“大军出征后,各处都有人蠢蠢欲动,虽说孤不担心这个,可若是能避免些乱子也是好的。令人快马把捷报传到各地去。那些人听闻捷报,必然会偃旗息鼓。”
    “殿下睿智!”刘擎赞道。
    随后,各自散去。
    太子被人簇拥着走在宫中,今日也参加朝议的太子舍人张强跟上来,“殿下。”
    “何事?”太子回身。
    张强说道:“先前刘相赞殿下睿智时,殿下本该谦逊些才是。”
    太子看着他,“臣子赞美几句孤便要谦逊,若是他们再夸赞几句,孤可是要谢罪?”
    太子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令张强有些不适,“殿下,毕竟……”
    “毕竟什么?”太子冷冷的道:“若是这也小心,那也小心,何苦监国?再有,你等辅左孤,不只是劝谏,朝堂之事你等也该留意,为孤进言。今日之事,张太傅可有建言?”
    呃!
    张强一下愣住了。
    太子拂袖而去。
    他去了皇后那里。
    “今日如何?”皇帝出征,皇后管着后宫,倒也太平无事。
    “还好,阿耶那边攻下了阳陵关,后续就顺畅了。”太子坐下,皇后一迭声令人弄了点心来。
    富贵冲了进来,阿梁招手,等它过来后,便一把抱住。
    “如此,你阿耶多久能回来?”
    “大约……在冬季吧!”
    ……
    随后阿梁带着两只爱宠去陪了李老二一会儿,这才去了东宫。
    他人是在帝后这边起居,但此刻监国,许多事得回东宫处置。
    “殿下!”
    罗松来禀告,“张舍人先前发牢骚,说殿下不大尊重老臣,有些想辞官了。”
    这是威胁。
    东宫臣僚若是辞官,外界便会各种猜测。
    张强还不到告老的年纪,为何主动辞官?
    定然是太子不堪辅左。
    故而罗松有些焦急,“殿下,可要召见张舍人安抚?”
    “内侍岂能干政?”
    阿梁突然眸色一冷,罗松心中打颤,跪下,“奴婢该死!”
    “杖责十,下次再犯,赶出东宫!”
    顿时,那些内侍宫女心中凛然。
    可张舍人那边咋办?
    阿梁拿起一份奏疏,说道:
    “辞官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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