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帝王的风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刚开始也只是吹嘘帝王出生时有异象,用这种手段来令天下人敬畏。
    渐渐的,帝王们觉得还不够,于是便加了许多元素。比如说帝王能与神灵沟通,帝王有天命······直至某位帝王某天喝多了,说:朕乃天子!
    百姓最敬畏什么?上天!
    在百姓的眼中,上天掌管着这个世间的一切。
    朕便是上天的儿子,也是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就问你们怕不怕!
    其实皇帝恨不能说自己便是上天,只是他们觉得这个说法忽悠不了百姓,最终还是委屈自己一下,做个天子罢了。
    于是,从此帝王便有两个爹,一个亲爹,一个是老天。从此,神话帝王就成了一门学问。
    而相应的,帝王就得扮演神秘和威严。比如说李泌,便是其中好手。
    威严最好的演绎方式是喜怒无常,李泌早已修炼到了化境,令群臣摸不着头脑。可秦王在第一次朝议时便把这些所谓的神秘丢在一边。
    「殿下!」
    有人惶然,觉得秦王大概是喝多了宫中的美酒,糊涂了。或是李泌在逃跑之前令人在御酒中下了毒,秦王中毒了。
    「怎地,担心失去了神秘,天下人便会唾弃孤?」
    秦王觉得有些好笑,「大多人蒙昧大多人喜欢从众,别人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孤也想装神弄鬼糊弄天下人,想来掌教会乐意帮孤这个忙。」
    宁雅韵今日也来了,算是给秦王一个面子······当年李元父子坐在那里时,老帅锅从不进宫。闻言他笑了笑,「好说。」
    玩装神弄鬼,玄学是宗师级的。
    「殿下,维系天下一统,帝王必须威严呐!」罗才说道。「帝王威严从何而来?」
    秦王说道:「上古时期,那些部族首领带着部众去厮杀,去耕种,去狩猎,去求活。尊重来自于能力。到了帝王时,这一切都变了。」
    「王朝兴亡像是轮回,每当新朝建立,开国帝王多是亲手打下来的江山,深知民间疾苦,深知天下弊端。于是轻徭薄税,体恤民生,与民休息。开国帝王多对外强硬,大军出塞,令异族丧胆。于是,天下大治,天下大安。天下人皆称之为盛世,称之为明君!这便是帝王被人尊敬的由来!」
    秦王伸手,却发现没茶水······他看了内侍一眼,内侍脸颊轻颤,心想朝议时可没这个规矩。但他还是出去交代人弄茶水来。
    看,这不就学聪明了······秦王很是满意,「开国帝王之后,后续儿孙渐渐不能掌控朝政,不能掌控天下。这里面的缘由孤今日就不说了。」
    这里面的道道,他能说三天三夜。
    「帝王不能掌控朝堂,不能掌控天下,必然惶恐。为了坐稳江山,为了争取权力,便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把自己弄成和木雕神像差不多,以吓唬世人,维系统治。可这很蠢啊!」
    秦王摇头。「这些手段可有用?有!可江山依旧在乱,国祚依旧在衰亡。有了问题不去解决,而是用这些东西来掩盖,愚不可及!神神叨叨的东西只能续命,却无法力挽狂澜。」
    可能续命总是好的吧?群臣越听越糊涂。
    「王朝兴衰是避免不了的,在孤看来,大唐若是能再延续三百年,便是上天眷顾。」「殿下·.....」
    有人刚想进言,秦王说道:「可是想说大唐当千秋万代?扯淡!」
    「没有不灭的王朝!」秦王很清醒,「在孤看来,与其让后世儿孙装神弄鬼,苟延残喘,不如让他们居安思危!」
    果然是老夫看好的帝王啊·······宁雅韵的嘴角微微翘起。这番截然不同
    的话,令群臣不禁愕然。
    「丢掉所谓的神秘,坦然面对这个天下。至于威严,至于尊重,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去争取,而不是觉着······朕乃天子,天下人供奉朕乃是理所当然。娘的!越是这般想的帝王,越是昏聩!」
    边上的御史干咳一声,想提醒秦王不该爆粗口,可却······
    「孤在来长安的路上想了许久此事。孤在想,孤自问能令大唐强盛,可孤的儿孙呢?孤可敢保证?孤想了许久,不敢保证。」
    「孤自然希望儿孙能长存,大唐能长存,可越是希望如此,孤就越焦虑。焦虑来焦虑去,孤就想如何才能令儿孙英明神武,如此,才能确保大唐国祚千秋万代。可孤随即又觉着自己糊涂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何况是孤?」
    秦王笑道:「孤无法确保儿孙贤明,那么有什么法子来逼迫他们贤明?唯有一把火!」
    秦王起身,指着御座说道:「下面给他们架好柴火,民心军心便是火折子,当民不聊生时,当军队孱弱时,火折子便送到了御座之下,随即,帝王变成焦炭,王朝更替。」
    群臣听的满头大汗。
    「唯有让后世儿孙觉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知晓这个御座不是那么好坐的。若是耽于享乐,若是不勤政,若是不肯出去体察民情······那么,便要有被烧死的准备。」
    「至少,孤这一代能安坐。」
    秦王坐下,目光转动,从容的道:「爱儿孙之心孤不缺,甚至比之许多人更为灼热。可爱之深,责之切。越是如此,孤越该为儿孙筹谋。」
    可您的法子竟然是把儿孙架在柴火堆上?
    「要有危机感。」秦王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对后世儿孙的希望。王老二举手这是北疆的规矩。
    秦王点头,「说。」
    王老二说道:「若是有一代帝王不在乎呢?」「没心没肺如你这等吗?」
    秦王的话引来一阵哄笑。
    这是以往朝堂上没有的气氛。很活泼。
    「这个问题问的好。」秦王肯定了王老二问题,「若是不在乎,那么,也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江山不要了?」王老二问道。
    「何为江山?」秦王自问自答,「不是帝王一人,不是李氏一家。天下人在何处,何处便是江山。李氏,只是天下人的首领。当李氏帝王昏聩,不在乎御座下的火堆时,那么,死得其所。」
    宁雅韵见殿内气氛凝滞,就说道:「该走就走,干净利落。」
    「正是如此。」秦王觉得还是老帅锅知晓自己的心思,「就说伪帝李泌,若是没有这些变故,他的儿孙会把大唐带到何处去?」
    「深渊!」宁雅韵说道。
    「孤若是不出,这个大唐,当灭!」秦王用这番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后世帝王若是无能,若是昏聩,若是不在乎身死国灭,那么天下人别客气,往他的御座底下点把火。烧死龟儿子!
    「置之死地而后生妙哉!」刘擎拊掌赞道。他第一个明白,罗才第二个。
    「皇子从出生开始便在接受教导,按理,当贤明。可正如殿下所言,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与其寄望于他们不昏聩,不如架一把刀在他们的脖颈上,令他们不敢懈怠。」
    关键是,秦王的这番话后,任何神话帝王的言论就再也站不住脚了。晚些,这番话传遍了皇城。
    「疯了!」
    两个官员在值房里面面相觑。「殿下这是自毁威信啊!」
    「不,殿下文治武功不说前无来者,可能相媲美的也不多,威信自然不差。可后世儿孙却要倒霉了。」......
    周宁
    很忙。
    她坐在偏殿中,下面两排,一排女官,一排宦官。
    「今夜子时到丑时,宫中除去我一家之外,就是仓库等重地有人看守。其余地方,一律无人。偷拿的东西,自己搁在路边,既往不咎。若是有人心生侥幸,觉着法不责众,或是觉着我无能,查不出来,那便置之不理。」
    众人垂眸。
    「明日,便大索宫中!」
    实际上大索宫中是该在昨日做的,甚至是周宁到了长安之后就能开始。但她一直忍着,直至秦王回来才发动。
    众人知晓,后宫的第一波地震,即将到来。
    在这一波地震中,有人倒霉,也有人会平步青云。
    比如说秦王和秦王妃身边都没有内侍头领,也就是李泌身边韩石头的角色。
    秦王妃还好说,她这阵子在宫中观察着众人,估摸着心中有了人选。而秦王刚到,谁能上位,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
    随即众人散去。
    花红出去转悠,顺带打探消息。没多久就急匆匆的回来。
    「娘娘,娘娘!」「何事?」
    周宁在看名册,听着花红声音急切,就笑道:「可是天塌了?」
    「也不远了。」花红进来,喘息了一下,「殿下先前在朝中说,帝王也是人。还说,若是后世儿孙不争气,把江山败坏了,那天下百姓就该一把火烧了御座······」
    呃!
    周宁眨巴着眼睛。他发疯了?
    但她随即想到了这些年秦王的言行。作为枕边人,许多外界不得而知的言论她都知晓。一条线渐渐捋清楚······
    「他早有预谋!」
    周宁捂额,「可怜阿梁的儿孙......
    阿梁在宫中等到了父亲,「阿耶,我明日能出宫吗?」「去作甚?」
    「去转转!」
    「可以去,不过带着侍卫。」「好!」
    秦王莞尔看着儿子欢喜而去。
    前面的宫殿旁堆了不少东西,十余内侍大概是搬运之余正在歇息。周宁看来颇为宽容,每个人都在吃胡饼。
    「是殿下!」
    有人发现了秦王,顿时乱作一团。
    内侍们慌忙中带着欢喜的起身行礼,胡饼碎屑和里面的羊肉撒的到处都是。
    一个三十余岁的内侍却先双手捧住胡饼,把快要掉落的羊肉弄进去,这才行礼。秦王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前行。
    内侍们一阵议论,有人笑道:「秦泽,咱们都忙着行礼,就你顾着吃,这下多半殿下没看到你。」内侍嘿嘿一笑,「可不敢浪费食物。」
    「若是能跟着殿下,还缺这些?」
    秦泽只是淡淡的一笑,继续吃胡饼。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跑来,「哎!先前谁行礼最慢?」众人缓缓看向秦泽。
    你要倒霉了。「殿下叫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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