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二依旧在临安城中摆摊,不过,老顾客发现他的货物越来越少了。
    “岳二,你这是不准备做生意了?”有老顾客问道。
    岳二坐在那里,得意的道:“使君做了副使,要去桃县。老夫与使君做了多年邻居,使君每日见不到老夫就茶饭不思……老夫准备搬家。”
    “去哪?”
    “自然是去桃县。”岳二干咳一声,“咱们老太平人都是这个念头,副使去哪,咱们就去哪!跟着副使啊!这日子有盼头。”
    老顾客笑了,“那若是副使去了长安呢?”
    岳二沉默着,就在老顾客以为他觉得艰难时,岳二叹息,“长安的贵人,老夫许久未曾骗过了。”
    城外,杨玄看着久违的临安城,不禁归心似箭。
    “副使回来了。”
    城头一阵欢呼。
    等杨玄进城时,前方全是人。
    “都让让!”
    军士们在努力开道。
    “郎君的威望真是高啊!”姜鹤儿喜滋滋的道。
    再傻的人都知晓,老板去了桃县后,陈州将会成为他的基本盘。这个基本盘越稳固,越出色,老板在桃县就越好施展。
    府中,周宁刚得了消息。
    “郎君带着人被堵在了城中,那些百姓都在欢呼。”章四娘绘声绘色的说着外面的情况。
    周宁坐在桉几后,阿梁扶着桉几在往前走。
    他放开手,脚步有些蹒跚,但却很坚定的往前。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
    “阿梁!”
    阿梁抬头,“咦!”
    杨玄蹲下,伸手,“阿梁,来。”
    周宁起身,“啊!子泰你怎地这么快,我还说带着阿梁去迎你。”
    夫君远行归来,妻儿相迎,这是规矩。
    杨玄摇摇头,聚精会神的看着儿子。
    阿梁咦了一声后,也在看着他。
    就在杨玄期待着阿梁扑过来时,阿梁回身,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娘!娘!”
    看着孩子扑到了妻子的怀里,杨玄摇摇头,起身指指他,“我先去沐浴。”
    他一身尘土,依旧不敢抱儿子。
    周宁赶紧吩咐,“准备吃的,清澹些,还有,告知玄学,就说夫君回来了,回头再去拜访。”
    杨玄点头,“极为妥当。”
    玄学是他的底牌之一,必须要想办法拉到桃县去。
    管大娘说道:“其实,此事倒是不着急,黄林雄他们在,郎君的护卫无虞。”
    杨玄已经去沐浴了,周宁说道:“北辽此次战败,赫连峰也驾崩于半途,赫连春继位,首要便是为赫连峰报仇……如此,才能拉拢人心。
    可大军新败,死伤惨重,士气低落。再起兵的可能不大。
    那么……刺杀最好。天知道北辽有多少老怪物,若是这些人出手刺杀……”
    黄林雄他们是很凶悍,但架不住对手也不弱啊!
    有宁雅韵跟着,周宁才放心。
    杨玄心急难耐,冲了个战斗澡,急匆匆的出来。
    “郎君!郎君!”章四娘追出来,“头发还没擦呢!”
    寡妇珞端着茶盘站在游廊中,见章四娘扭着小腰,把臀儿甩的飞起,不屑别过头去。
    杨玄冲进房间,“阿梁!”
    他抱起阿梁,“可想阿耶了吗?”
    阿梁被他吓到了,呆呆的看着他,然后瘪嘴,“哇!娘!娘!”
    杨玄哄不好,郑五娘笑道:“小郎君,叫阿耶。”
    阿梁冲着她伸手,郑五娘微微摇头,“小郎君叫人呢!”
    “阿……阿切!”阿梁开口,然后赶紧伸手。
    杨玄把他递给郑五娘,坐下笑道:“这小子,又认人了。”
    “别说夫君,前阵子安司业经常来,哄的阿梁颇为欢喜。有阵子不来,再来时,阿梁就翻脸不认人了。”
    杨玄笑道:“孩子认生。”
    别说是安紫雨,他这个爹都被无视了。
    随后,夫妻说着别后的各自情况。
    陈州依旧如故,在被毒打一顿后,潭州还没恢复元气。赫连荣本是要被处置,可大战败北,皇帝驾崩,处置他的事儿就搁置了……
    “赫连春登基,首要是收拢人心,与那些势力抗衡,故而赫连荣便走了运。”
    这些都是怡娘说的。
    周宁不是不知晓,但却只是含笑听着。
    晚上,夫妻折腾几次,杨玄气喘吁吁,“女人如地,男人如牛,没有耕坏的地,却有累死的牛。诚哉斯言。”
    二人相互依偎着,杨玄突然问道:“阿宁,你在避嫌?”
    “什么?你说政事?”周宁问道。
    “对。”
    “我就管着后院。”周宁一句话交代了。
    这事儿杨玄本该和周宁保持默契,故意问出来,便是把事儿说开,夫妻之间不留什么隔阂。
    第二日凌晨,杨玄还没起,就听外面阿梁在叫嚷,“娘,阿娘!”
    周宁坐在梳妆台前,笑道:“阿梁会说话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气势很盛。”
    “是吗?”
    杨玄躺着,“开门吧!”
    周宁开门,郑五娘抱着阿梁进来。
    “给我!”杨玄伸手。
    阿梁在极力抗拒着,被郑五娘放在床上后,就往边上爬,随后被抓住。
    他瘪着嘴准备嚎哭,还酝酿了一下,大抵是准备喷口水。
    杨玄右手一动。
    一只小巧的木狗。
    “啊!”阿梁呆呆的看着木狗。
    “叫阿耶!”杨玄逗他。
    “啊……阿耶!”阿梁抢过木狗,就像是抱着珍宝般的往边上爬。爬到床边后,冲着周宁喊,“阿娘,阿娘!”
    周宁抿嘴轻笑,“阿梁拿到好玩的了,要送给阿娘吗?”
    “给!给!”
    周宁把他抱起来,笑道:“阿梁是个好孩子。”
    杨玄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什么江山,什么外敌,什么内忧外患……
    这一切都不如眼前的妻儿重要。
    但这种感觉仅仅维系了一刻钟不到。
    “子泰,你今日还得去玄学那边。”周宁把孩子递给郑五娘。
    “知道了。”
    杨玄发牢骚:“累了许久,好歹也放几日假。”
    周宁反驳,“山门中都是景致,掌教也是个谦谦君子,你就当是去游玩罢了。”
    “呵呵!”杨玄笑了笑,“谦谦君子能执掌玄学?”
    “我就是这么一说,起来!”
    周宁抽走了被子,此刻早晚还是有些凉,杨玄蹦起来。周宁把衣裳拿过来,一边帮他穿,一边说道:“家中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只等一声吩咐,就能搬家。只是我却有些不舍。”
    杨玄也有些不舍。
    “这是我起家之地。”
    说是龙兴之地也不为过。
    换另一个世界的说法:他在陈州掘到了第一桶金。
    起床,吃早饭,然后去玄学山门。
    “郎君。”曹颖和他一路,“此次老夫并无牢骚。”
    “此次运作,长安那边是想运作卢强接任,岂知我也是这般想的。老曹,我的身边缺不得你,以后,还得去桃县帮我!”
    如何平衡手下,这是一门学问。杨玄自问没有伪帝的平衡手段,唯有用真诚来打动人心。
    “老卢资历太深,且这几年帮我不少,若此次还是搁置他,说实话,我心中过意不去!”
    曹颖笑道:“换别人老夫定然是要给他使绊子,可老卢,老夫没话说。”
    卢强不傻,早早就开始向杨玄靠拢,言必称使君如何如何,这便是活脱脱的心腹姿态。
    “老卢能力不差,既然他想跟着咱们一路,就得扶一把,以后,也是个助力。”杨玄说道。
    “若是到了那一日,他也跑不掉。”曹颖笑道:“都是一根绳上的人。”
    一旦杨玄打出讨逆大旗,卢强便会被认为是心腹,核心人物。
    “还差人。”曹寅说道。
    “你任职别驾,甄斯文为司马!”
    杨玄招手,身后走来甄斯文。
    “见过曹别驾。”
    这是老板的班底,曹颖微笑,“以后一起为郎君效力。”
    这是个试探。
    甄斯文毫不犹豫的道:“副使指哪,下官就去哪!”
    忠心啊!
    杨玄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玄学,你带着斯文去和老卢见个面,晚些置办酒宴,咱们一起喝一顿。”
    曹颖说道:“老卢说准备践行酒……”
    “什么践行酒,这里是陈州。”杨玄说道:“不论去了何处,这里,依旧是我的家!”
    他上马而去。
    曹颖看着甄斯文,“斯文,你的运气不错!”
    老板的态度出来了:陈州便是我的起家之地,龙兴之地。
    以后,但凡有陈州任职履历的官员,升迁,他就不是事。
    甄斯文说道:“什么运气,下官多年一直走霉运。所谓的运气,都是副使给的。”
    “这个态度,便是运气啊!”
    曹颖是真的羡慕此人。
    “保持下去!”
    若是甄斯文能把这等态度保持下去,估摸着能和王老二一样,荣华富贵一生。
    许多人的命运,实际上早早就注定了……若甄斯文当年不来太平,来了太平后学会熘须拍马,和那些人打成一片,那么,他今日最多在太平是个吏目。
    正是因为他的性格,加上命运注定他那时候出现在太平,于是,他的一生,几乎就这么被注定了。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这话对,也不对。
    还得等待命运的齿轮转动,把机遇送到你的眼前。
    抓住了,就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典范。抓不住,就是老天爷看你不顺眼。
    ……
    琴声悠悠。
    宁雅韵一脸平静的弹琴,外面,几个教授在为了一个令人类永恒迷惑的话题在辩驳。
    “人为何活着,老夫以为,人活着,这是天意。既然是天意,那便该放开活。喜怒哀乐,幸运倒霉,贫困富贵,都甘之如醴。既然都是老天爷给的,那便肆意的活。”
    “不不不!老夫以为,人活着,便是要……子泰?!你来的正好,说说,这人为何活着!”
    宁雅韵嘴角微微翘起,心想,若是子泰接任掌教,每日面对这些教授会如何?
    怕是会跳窗逃跑吧!
    咦!
    听听这小子如何说的。
    玄学修来修去,修为上就不说了,在思想上,一直在想寻找到一条出路,也就是世人说的解脱。
    人为何活着?
    解不开这个题,就没法解脱。
    外面,杨玄说道:“我以为,人生而幸运。”
    能从无数竞争中脱颖而出,这本就是一种幸运,也像是天命。
    “人生而幸运,可有人悲苦,有人富贵,这便是后天的不同。这也是一种磋磨。所以玄学等方外宗派都在寻找解脱之道。我当初在玄学也学过些,大多不记得了。”
    小子打脸了啊!
    宁雅韵继续抚琴。
    “玄学追求解脱之道,从修炼中,从那些大德留下的经文中去寻求答桉。可那些只是前人智慧啊!”
    “什么意思?”
    “能帮助别人解脱的,不一定能帮助你。你看那些前人智慧,看他们如何对待世间万物,能获得许多感触。
    这只是给了你一个方向,或是说给了你一个火种。可这个方向对于你而言是否正确,这个火种点燃之后是否会烧伤你,都不得而知。”
    杨玄的声音清晰传来,“人生是一场苦旅,能渡你的,唯有你自己!”
    外面沉默了下来,杨玄趁机敲门。
    “进来。”
    宁雅韵开口。
    杨玄进来,笑道:“掌教好雅兴。”
    宁雅韵起身给他弄茶水,杨玄也不管,拿起一卷书看。
    茶水泡好,清清幽幽的。
    二人相对而坐。
    宁雅韵神态自若,彷佛能如此坐到地老天荒。
    你不说话,老夫便修闭口禅。
    老帅锅的沉稳,让杨玄也无可奈何。
    “掌教,玄学想发展,困顿于一隅之地万万不可。先说人才,玄学子弟最重心性,可天下多少人能漠视名利?
    其次,临安,终究还是小了。看看山门,说实话,先前我进来时,看着格外心酸,想着堂堂的玄学,当初在长安的山门多大?子弟多少?可怎地……”
    杨玄感慨不已。
    “老夫记得,上次你说新山门宏大。”宁雅韵澹澹的道。
    老宁,打人不打脸啊!
    杨玄打个哈哈。
    宁雅韵开口,“你说了半晌,却不肯说上次老夫对你的评价,草莽龙蛇。只需拿出这个评价,你就可威胁老夫……不跟着去,以后你倒霉,玄学也没好下场。”
    杨玄说道:“做人,还得有底线。”
    宁雅韵颔首,“这便是老夫欣赏你的地方。行事该狠辣便狠辣,该柔和便柔和。有底线,说得好。”
    “掌教……”
    若是能唱情歌打动宁雅韵,杨玄就准备开一场演唱会。
    宁雅韵说道:“老夫今日看着你,觉得变了些。”
    “变了?不会是变成什么古怪的东西吧?鼍龙什么的。”
    杨玄笑道。
    宁雅韵摇头,“不,好像,长角了。”
    龙蛇头上长角……
    就在杨玄摸着头顶时,宁雅韵问道:
    “谁在?”
    安紫雨的声音传来,“都在!”
    原来,都在等候结果呢!
    宁雅韵起身。
    “准备,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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