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覆灭后,门阀世家、地方豪强纷纷站队,这是肉食者的本能。
    一部分人站队成功,大唐立国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一部分站队失败,损失不小。还有一部分不站队……
    可以这么说,大唐能立国,世家门阀和豪强功不可没。
    开国后,门阀世家,地方豪强都得到了回报。
    世家门阀站在顶端,分食天下。地方豪强在地方也不差,吃的更专心一些。
    也有人看不惯这些肉食者,上奏疏弹劾,随后被贬谪地方……地方豪强自然会收拾他。
    有心人发现了一个问题:世家门阀和地方豪强越庞大,越富有,那么,这个国家就会越贫困,越衰弱。
    也就是说,世家门阀和地方豪强的强大,是伴随着国家的衰亡……二者之间是相反而行。
    当下的大唐,世家门阀和地方豪强的实力已然强大到了一个点……接近陈国覆灭前的那个点。
    地方豪强势力强大,地方官到任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拜访这些地头蛇,暗示,许诺……该有的,依旧会有。
    花花轿子人人抬,地方豪强回以善意,于是,地方‘大治’。
    官员离任,地方豪强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什么万民伞,什么万民相送……
    你得了名声,咱们得了好处,各取所需,这便是双赢。
    可百姓呢?
    在两边看来,百姓,不就是牛羊吗?
    故而,才会有牧民一说。
    今日地方豪强来了两个代表,这是释放善意,也是一种震慑。
    ——哥们,咱注意点影响行不?
    什么查探民情,真当我们是傻子,聋子,蠢货?
    且杨玄还是客官——外地官员。
    在本地没有根基,没有关系网,你怎么和我们斗!
    该给的下马威你给了,我等收到了,大家,有话好说嘛!
    这个求见的蕴意很丰富。
    在他们看来,堪称是进可攻,退可守。
    但杨玄却以一个字回应。
    “滚!”
    姜鹤儿在老板的身侧看的很清楚,青衣男子,叫做宋谷的那人,脸色突然就红了,另一个叫做贺由的男子,面色煞白,那怒火几乎要从眼珠子里喷薄而出。
    杨玄端着水杯,“强龙不压地头蛇,怎地,今日要不你二人给杨某表演一个?”
    宋谷深吸一口气,“杨副使这是要羞辱我等吗?”
    这是最后的挽回机会!
    杨玄点头,“对。”
    “走!”
    宋谷拂袖转身,贺由冷笑,“希望杨副使在邓州一切顺遂。”
    这是威胁!
    杨玄问道:“你在威胁我?”
    贺由跋扈惯了,“是又如何?”
    “拿下!”
    贺由愕然,宋谷回身,“杨……副使,你要怎地?”
    乌达进来,单手抓住贺由的衣襟往外拖。
    “杨玄,你敢抓老夫?!”贺由咆哮。
    “呱噪!”杨玄摆摆手。
    乌达照着贺由的面门就是一拳。
    鼻血飞溅中,世界安静了下来。
    宋谷跺脚,深深的看了杨玄一眼,随即走了。
    屠裳问道:“郎君这是要和他们翻脸?地方豪强……不弱啊!”
    “我来邓州,为的是百姓。”杨玄一句话就解释了自己的立场,“想为百姓说话,你就得站在他们的一边。”
    本朝一个有名的清官,此人在地方为官时,甫一到任,就把那些积年的争端翻出来,但凡是地方豪强和百姓之间的争端,一律判处百姓获胜。
    以前,杨玄不解他为何这般做,现在理解了。
    “地方豪强与官吏联手,百姓便是待宰羔羊。许多时候,矫枉,必须过正!”
    随着杨玄的话,护卫们倾巢出动。
    在田间地头,在乡村,在大街小巷……处处都能看到他们询问百姓的场景。
    随即,豪奴们出现了。
    一个个鲜衣怒马,手中拎着马鞭,神色冷漠的看着那些百姓。
    “走了走了!”
    “回头再说!”
    “老夫还得去买菜呢!”
    一瞬间,护卫的眼前就没人了。
    卧槽!
    护卫回身,骂道:“贱狗奴,当着耶耶的面,也敢威胁百姓吗?”
    十余豪奴只是冷笑。
    不得罪,不低头!
    这是来之前就定下的规矩。
    护卫原先是草原人,野性十足。这些年跟着火神大人学了不少规矩,老实了不少,可此刻却怒了。
    火神大人交代他们出来打探民情,越详细越好。
    可百姓都被吓跑了,他到哪打听去?
    一怒之下,护卫劈手就扔了一块石头。
    呯!
    一个豪奴额头被砸中,翻落马下。
    “狗东西动手了!”
    这些豪奴在邓州狐假虎威,长久的嘚瑟让他们以为自己便是神灵。
    双方很快就大打出手。
    豪奴中有几人有修为,护卫寡不敌众,鼻青脸肿的躺下。
    豪奴们倒下大半,剩下的骂骂咧咧的上去踢打护卫。
    “这是杨狗的护卫啊!”
    有人清醒过来,捂额惊呼。
    “快,回去禀告郎君!”
    “他先动的手,怕个鸟!”
    一群豪奴叽叽喳喳的弄了大车来,把同伴拉回家去。
    护卫孤独的躺在那里,肿胀的双眼努力睁开一条缝隙。
    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走了出来。
    “常三郎,你不要命了?”
    有人低呼。
    年轻人止步想了想,继续走过去,蹲在护卫的身侧。
    护卫开口,“去!”
    年轻人问道:“去哪?”
    “去,寻我的主人。”
    “谁?”
    “杨玄。”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年轻人身体一颤,转身就跑。
    他一路跑到了杨玄的驻地。
    “你们一个人被打伤了。”
    大门敞开,年轻人被叫进去,随即有人带着他去了后院。
    见到杨玄时,年轻人有些惶然。
    “说说吧!”杨玄很亲切。
    “小人叫做常三郎。”
    “嗯!是个好名字!”
    常三郎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纾解,“小人看到那些人围殴那人,打的好惨。”
    “哦!”杨玄微笑,“来人。”
    “郎君。”一个护卫进来。
    杨玄指指常三郎,“带着他回家,告诉那些人,此人,以及他的家人,从今日此刻起,若是其中一人走路摔断腿,上山掉下来,街上被马车撞,夜里被人毒打……那么,我便会认为是邓州官吏所为。”
    常三郎还在懵懵懂懂的,出去后,张栩给了他一个小包袱,很重。
    “回家去,以后有事只管请人送信去北疆,记住了?”
    常三郎茫然点头,“记住了。”
    他还不知道,从此自己就成了邓州的传奇人物:地方官吏待他宛如老祖宗,唯恐他一家子出什么意外,北疆那个魔头会怪责他们。
    于是,常家就成了邓州最特殊的存在。
    ……
    “出事了。”
    祝年在州廨里和人商议事情,一个小吏飞奔而来。
    “杨玄的随从被那些豪奴重创。”
    祝年捂额,浑身一松,“好!”
    方烁笑道:“那些豪族的人脉盘根错节,杨玄也得焦头烂额!”
    “去打探消息!”祝年心情大好。
    没多久,小吏再度回来,这一次是满头大汗。
    “出动了,出动了!”
    “什么出动了?”
    “杨玄,他带着护卫,杀气腾腾的出动了。”
    “这……”方烁看着祝年,二人脸上渐渐多了笑容。
    方烁一拍大腿,“哈哈哈哈!”
    祝年矜持的微笑,但很快就忍不住了,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外面的官吏愕然看着值房,不知二位大佬为何笑的这般畅快。
    但,人人都揉揉肚子,然后张开嘴。
    “哈哈哈哈!”
    当你不知晓上位者情绪的来由时,别担心,跟着做,就对了。
    ……
    马蹄声哒哒。
    杨玄在马背上,冷着脸,指着前方的一户人家。
    “叫门!”
    一个虬龙卫上去,挥动硕大的拳头。
    嘭嘭嘭!
    大门在震颤。
    “谁啊!”
    “甘妮娘!开门!”
    “谁特娘的,来人,有人来闹事了!”
    里面一阵闹腾,接着,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吱呀!
    大门打开,虬龙卫侧身让开。
    十余豪奴拿着兵器冲了出来。
    见到是杨玄,他们不禁一怔。
    围观者中,有人笑道:“看到是杨副使,他们怕是要缩卵了。”
    杨老板说道:“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准备谋逆!”
    那些豪奴愕然,有人说道:“杨副使说的是谁?”
    主人出来了,拱手,“见过杨副使,杨副使此来……”
    “有人杀了杨某的护卫,我来此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不就是受伤吗?什么杀了死了的……主人打个哈哈,“只是斗殴罢了。”
    “我说了,这是,谋反!”
    主人面色剧变,“杨玄,青天白日之下,你难道还敢栽赃不成?看看!看看!”
    主人指指围观的人,“你难道敢平白无故的把这等罪名栽赃给王某不成?”
    “你等手持兵器,想做甚?”杨玄指着那些豪奴问道。
    铛!
    铛铛!
    豪奴们手一松,兵器落地。
    杨老板欣慰的道:“看来,还是有人后悔了。”
    众人心中一松,就听他厉声道:“可谋逆这等大罪,难道是放下刀子就能免罪的吗?来人呐!”
    众人轰然应诺,“在!”
    杨玄指着大门,“王氏谋逆,尽数拿下!”
    主人大怒,指着杨玄,“贼子,尔敢!?”
    杨玄策马过来,俯瞰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只可怜虫,猛地挥鞭。
    “嗷!”
    惨嚎就是信号,护卫们策马往大门冲。
    “拦住他们!”
    几个豪奴忠心耿耿的站出来,持刀挡在路上。
    横刀轻松的切割开他们的肌体,战马轻松把他们撞飞。
    “救命啊!”
    战马冲进了前院,马蹄声哒哒,惨嚎声中,有人高呼,“弃刀跪地不杀!”
    马丹,一群棒槌,把这里当做是沙场了!
    杨老板眼皮子跳了一下,准备回头收拾乌达。
    主人被一个护卫拎过来,“跪下!”
    主人抬头,眼中尽是怨毒之色,“咱们,没完!”
    “是啊!没完!”杨玄微微一笑。
    随即,一个个奴仆和男女被带了出来。
    “跪下!”
    面对凶神恶煞的护卫们,豪奴们浑身颤栗跪下。
    “那些人往日好凶,今日竟然这般温顺。”围观者中有人惊叹。
    一个老人说道:“无他,这个世间,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有人问道:“那不要命的怕什么?”
    老夫指指杨玄,“怕杨使君。”
    杨使君下马,“王氏谋逆,罪证确凿。”
    “杨狗,你……”
    主人抬头,张栩手中的棍子轻轻摆动了一下,主人的嘴膨胀了起来。
    “谁能说说内情,说的好的,杨某担保他无事,并,重赏!”
    “小人知晓!”
    “小人指证,郎君与人合谋造反!”
    在一把把横刀的威慑之下,所谓的忠心耿耿成了个笑话。
    管家嚎哭,“王氏对你等恩重如山,狗贼,你等忘恩负义!往日高呼着忠心耿耿,今日却丑态百出。神灵在上,为何不降下雷霆,惩罚这些不忠者!”
    杨玄缓缓走过去。
    “忠义与仁义,道德与家规,你等以为,谁更要紧?”
    没人回答!
    姜鹤儿觉得郎君的身上有一股子不忿的气息,低声道:“郎君好像愤怒了。”
    韩纪点头,“郎君,来自于乡间,吃过的苦头,你我都难以想象。”
    “什么是忠心?奴仆对主人忠心耿耿,说什么做什么。那么,我有个困惑。”杨玄指指围观者,“王氏兼并田地,逼迫百姓走投无路,做流民,饿死……王氏指使,豪奴动手,这是忠心耿耿。那么我想问问,那些百姓呢?”
    杨玄挥手,愤怒的道:“那些百姓呢?那些嚎哭着无依无靠,绝望的百姓呢?这些狗屁的忠心耿耿,是用百姓的血泪换来的。这是忠义?”
    那些百姓沉默了。
    先前看热闹的心态荡然无存。
    “道德呢?道德让我等知晓何为礼义廉耻。可王氏的家规却让那些豪奴以欺凌百姓为荣,以逼迫百姓走投无路为荣。这是谁家的道德?这是谁家的忠义?”
    呛啷!
    杨玄拔刀。
    一番话,让王氏的主人听的魂飞魄散,抬头,张开肿胀的嘴,叩首喊道:“饶命!”
    横刀挥动,把王氏主人的发髻斩断,头发披散下来,满脸都是,看着恍若厉鬼。
    “呃!”王氏的主人叹息一声,随即晕厥,身下,屎尿横流。
    若非还得要口供,杨玄此刻便想斩杀了此人。
    哒哒哒!
    一个虬龙卫疾驰而来。
    “郎君,动手的那几家人,一家把动手的豪奴送走,其他的……跑了,带着家小和财物,急匆匆的往外跑。”
    “我有那么吓人吗?”杨玄回身问道。
    那几家豪强刚开始还矜持着,听到这边动手杀人的消息后,马上卷起细软就跑。
    “杀人啦!杨狗杀人啦!”
    哒哒哒!
    一队队骑兵出现在官道上。
    勒马,张弓搭箭。
    一个将领策马出来,喝声如雷。
    “下马跪地,或是,受死!”
    没有谁敢反抗。
    一一下马跪地,哽咽着,或是嚎哭着。
    将领看看马车上的财物,赞道:“我甄斯文出马,果真是无往而不利啊!来人!”
    “在!”
    “去个人,禀告副使,甄斯文领军赶到,请副使吩咐!”
    “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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