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羽笑道:“少主掌天下财富,这等地方,也不足十之一。”
    金玉楼摇头笑道:“皇羽啊,财富聚散由我,命数造化却由不得我,你我享好当下富贵足矣。”
    见金玉楼再不言语,只在前兀自独行,皇羽隐身遁去。不知走了几许,曲乐渐悄,灯火已昏,忽一阵寒意袭来,天已破晓。
    不觉间,已出到城外,皇羽不知何时也已返回,牵了两匹马跟在身后,金玉楼道:“找到人了?”
    皇羽应声道:“找到了。”
    金玉楼嘴角笑咧:“见见吧,也有些日子了。”
    待二人赶到,尚远处就听到琴音传来。其音属铿然之质,具泠然之味,虽远而清越袭人,金玉楼喜道:“是了。”
    听古烟萝抚琴四载,金玉楼本也粗通音律,加之宝琴“飞瀑连珠”音质尤佳,方一入耳,即被听了个究竟。
    走到近前,只见层竹掩映,葱翠蓊郁,中有一湖,潋滟接空,湖心一岛,遗世而立。岛上一碧色八角攒尖亭,亭内二女子,一坐一立,一抚琴,一置香,相谐成趣。
    二人怕惊扰了琴音,忙下马揽了一舟,向湖心而去。
    舟未行半,曲调骤换。金玉楼眉头稍紧,正迟疑间,琴音渐缓,气舒意畅,顿豁然明了,抚掌笑道:“旧曲新谱,莫不是知道我要来!”
    舟方触岸,金玉楼这才看清,一旁女子正是古烟萝贴身丫头竹枝,即道:“竹枝姑娘别来可好?”
    竹枝略一赧颜:“多谢公子记挂,小女子安好。”说完便引金玉楼入到亭内。
    古烟萝正好一曲弹罢,起身道:“旧友来访,恕礼数不周了。”
    金玉楼兀自坐下,笑道:“这曲‘鸥鹭忘机’也听你弹了百余遍,刚才竟没听出来。”
    古烟萝失笑道:“闲来无事,就想看看旧曲能不能翻出新意。”
    金玉楼叹道:“可惜啊,可惜了。”
    古烟萝问:“惜在何处?”
    金玉楼笑道:“惜有三处。你精通音律,此‘飞瀑连珠琴’自是上品,若能有涵虚子‘太和正音谱’相称,更是妙绝。”
    古烟萝摇头道:“也算不得可惜,虽然无缘一窥音谱全貌,有这曲‘鸥鹭忘机’也是好的。”
    金玉楼看着眼前香炉,继道:“香还是苏合香,炉还是五彩炉,只是为何原本熟悉的味道,变得如此生疏?”
    古烟萝听出他话里意味,明是说香,暗是指二人关系疏离,便道:“公子曾说‘静中成友,尘里偷闲’,既然香还在,如何人不在。”
    金玉楼看着古烟萝,朗声一笑,示意古烟萝再弹一曲,琴音刚起,金玉楼道:“好一个香在人在!烟萝啊,你我相识四载,你全知我,我全不知你,非我不能,是我不愿。你对身世讳莫如深,我便也从不过问...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竹枝,又道:“就连你这两个丫头,都非等闲之辈,以我所料,你不告而别,当是大事已了吧。”
    突地琴音一滞,即又续上,虽只在须臾间,金玉楼也听得真切,苦笑道:“看来确是如此了,也无妨,今日一别,千里之地,该也无再见之期了。”
    古烟萝听闻此言,把琴一停,缓缓道:“我本无意瞒你,只是有命在身,不得不为...金公子,我已有心上人,早不做他念,承蒙抬爱了。”
    金玉楼涩言道:“江湖儿女,诸多身不由己,他日若有差遣,金某定竭力襄助,就当做这些年听琴未付的银子吧。”说完即招呼皇羽,登舟而返。
    待二人身影已远,竹枝道:“姐姐,没想到金公子这般重情重义。”
    古烟萝怔怔道:“丫头,你说他会来吗?”
    案上茶水正沸,竹枝一边斟茶一边瘪嘴道:“有人大老远来看你,茶都没给让喝,有人躲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还天天念叨。”
    古烟萝也不管竹枝所言,自顾说道:“你是不是没给他带消息?‘烟雨城’这么大,他是不是找不到这里?”
    竹枝叹道:“他要有心,怎么会找不到,金公子不就找到了吗?”
    竹枝相识金玉楼也已四年有余,对他素无恶感,见古烟萝厚此薄彼,少近人情,心里也为金玉楼略有不忿。
    古烟萝知她性子冲直,忙劝慰道:“丫头,金公子为人豪兴洒脱,该不会拘泥于此的。”竹枝闻言,直摇头轻叹。
    金玉楼、皇羽二人按原路折返,此次来访,兴致尽扫,金玉楼一路闷闷无语。
    皇羽先开口道:“少主,姑娘的身份有些蹊跷!”
    金玉楼涩声笑道:“怎会不蹊跷!一个弱女子,风月场上不谈风月,不要钱财富贵,不喜贵胄才子,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些她都有。”
    皇羽点头道:“是否查一下?”
    金玉楼摆手道:“不用了,要查早就查了,她在京四年,也无非就问过我生意场上的事,也不多紧要。”
    皇羽问道:“申大人那里?”
    金玉楼道:“不急...杨青羽回来没有?”
    皇羽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金玉楼沉吟片刻,探手入怀,掏出一册书:“把这东西交给杨青羽,让他给那姓慕的。”
    皇羽接过一看,封面赫然醒目,正是《太和正音谱》。刚欲发问,为何刚才不将谱子直接送给古烟萝,转念想到方才情形,便也没有问出口。
    见皇羽已将东西收好,金玉楼又道:“孟南山这次受此大挫,势必狗急跳墙,你和杜角嘱咐周、李、陈、宋几位行老,多留意各地丝行、绸行,不要被搅了生意。我还有要事,你办完事先行回京。”
    皇羽领命刚走,金玉楼也勒马往南而去。
    孟南山听了宁枉计策,也不食言,将允诺赠予孙塘钱庄的事办理妥帖,当即安排人置办好聘礼,携孟奂与几名弟子前往水家提亲。
    单迎风外出未归,二弟子王游暂做当家人,将孟南山一行引进庄内。
    水天柏四大弟子,性格迥异:单迎风敦厚,沈末谨敏,宁枉骄纵,而王游虽武功最劣,却旷达不羁,洒脱随性,无一事能挂碍过心。
    水天柏曾笑骂:“有儿如王游,万事不知愁。”
    探明孟南山等人来因,王游故作为难道:“小师妹顽劣,哪有女儿家的样子,这不又跟大师兄跑出去了,这个疯丫头!”
    孟南山久不见水天柏出现,问道:“师弟也出门了吗?他不在庄上?”
    王游道:“师父在家,正钓鱼呢。”
    进到庄里,已有两刻钟,王游竟没通报,孟南山有些怒道:“王游,我大老远过来提亲,师弟却躲着不见,这是何道理啊?”
    王游嬉笑道:“师伯莫恼,我这就去跟师父说。”
    水天柏早已知道孟南山父子来访,未去迎客,实是不喜其为人。
    王游来到水瑶亭,径自坐到水天柏跟前,抄起一根鱼竿,一边把饵钩丢进水里,一边道:“师父,这爷俩儿来提亲的,见是不见?”
    水天柏淡淡道:“你说呢?”
    王游自顾道:“不见,咱家小师妹那可是仙女,那小子也配!”
    水天柏稍一愣:“收竿,见客!”
    王游忙将鱼竿收起,笑道:“好勒!见客。”
    孟南山父子向来倨傲,但见水天柏跨步进门,顿笑意相迎:“师弟雅致非常,难怪神采不减当年。”
    水天柏把鱼竿、斗笠搁在一旁,缓道:“人过半百,也就这些消遣,师兄见笑了。”
    孟奂对水天柏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初见之下,只觉虽身形消瘦,一副钓叟模样,却威严自持,让人望而生敬。
    见水天柏目光扫来,孟奂忙道:“小侄见过师叔。”
    水天柏略一颔首,问道:“怎么少公子没来?”
    孟奂面色转青,分明是自己来提亲,何以无故提孟折,心有怒气,又不敢言语。王游忙打岔道:“师父,又不是他提亲,就没让他来。”
    孟南山也附和道:“正是,正是,这次来是给孟奂提亲的。”说完招呼一声弟子:“把庚帖拿来。”
    孟南山拿到庚帖,看了一眼,递与水天柏道:“犬子不肖,自然难配水侄女,只是...”
    “只是什么呀,师伯太客套啦!”王游一边说着,一边夺过庚帖,只打眼一瞧,便摇头叹道:“天怒人怨啊,天怒人怨!”
    水天柏深晓这弟子行事风格,料他定是有了送客之法,索性佯作不知,一旁静观。
    孟南山不明所以,焦急问道:“有何不妥?”
    王游故作低沉道:“大有不妥!所谓‘八字四柱,主生克旺相,决生死寿夭’,师兄乃‘贪狼’坐命,又年、日二柱入巨门、武曲,这等命数,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孟南山闻言大喜,孟奂也面带喜色,王游继道:“只是师兄命格太大,又犯煞星,咱家小师妹从小体弱,若二人相配,怕是会有灾劫。”
    孟南山面转忧戚:“犯了何煞,可有法子化解。”
    王游长叹道:“命犯破军,临兵必劫,师兄以后只有多做善事,解怨消煞,这门亲事…我看只能先搁着了。”
    孟奂急道:“什么命犯煞星,我怎么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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