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教授从牛倌儿家跑回来后,与夫人九井道子一商量,感觉这桩惨案很是蹊跷,可能与那件玉珮有关。于是,他私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在前两天,那对牛倌儿夫妇因为“国事罪”已被押往七三一部队了,一同押去的还有其他十几个反日分子。这位在日本很有名气的历史学家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备受煎熬,很狼狈地与夫人一起离开中国回日本了。从此,他不愿再见到他所熟悉的任何人,他觉得自己在中国的漠北做了一件见不得人又对不住人的缺德事儿。
    当大岛秀夫将军知道他所尊敬的福田教授夫妇已回国时,表情非常遗憾地摊了摊手,说:“这个福田老头怎么说走就走了呀,他应该留在这里继续为帝国有更多更新的发现啊。”说着,他又把那玉珮举在手中端详了起来,把玩起来。
    这件古老的玉器,有着流畅的曲线,对称的纹饰,温润柔和的玉色,透雕的孔隙衬托出精美古朴的造型,似是几条飞龙盘绕在一起,又像是怪兽面目狰狞。它的表面附着物已经被沙砾搓掉了,通体碧绿晶莹。
    大岛秀夫将贪婪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手中的这件古玉珮之上,如同犯了神经病似的跟身边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这可真是一件神器啊!”此时此刻,他更相信了福田教授的那句话:“这玉珮虽然没有半本教科书大,但它承载的文化信息是几火车的教科书也讲不完的。”每当想到这里,这个日本人便自言自语道:“一个支那的牛倌儿怎么配拥有这样的神器,莫名其妙!”
    最近一段时间,大岛秀夫将军踌躇满志,觉得“驼峰计划”的实现已经指日可待了,他的“东方马奇诺防线”在不断向前延伸。前些天,大岛秀夫还曾经在一小队日军的保护下亲自视察了贡格尔草原上的四立本与敖包基地。他很满意那里的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特别欣赏将十八个碉堡连成一体的半环形防御工事。他站在一座碉堡的最顶端,把双手一挥,对着几个随行人员高谈阔论起来:“我们的‘驼峰计划’就是要从这个基地延伸到那个基地,一步一步去实现的!在不久的将来,当这些基地连成一片时就是实现满蒙共荣了。此外,对于苏联人来说,我们称它们是‘东方的马奇诺防线’也不为过吧。”他同时要求四立本与敖包两个基地要将兵营与特工训练营结合在一起,成为防守、进攻、特工活动的大本营,对基地设施要绝对保密。
    当天,当着大岛秀夫的面,在基地的铁丝网内,日军又射杀了两个采蘑菇的蒙古族中年女人,以表示严格遵守保密纪律的决定。
    然而,大岛秀夫的心里也明白,他现在只是在形式上赢了八路军,并没有赢得战争的胜利。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不但丝毫未损,还重创了他的一个联队。据日本军部通报,这支抗日部队已转移到热西,并同热西支队合并在一起,对日军造成很大的威胁。大岛秀夫虽然把对吴一民、周文国、李山的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赏金从三万大洋提高到五万大洋,但却一无所获。他严令刁二先生和刘其必须赶在民国三十四年的端午节之前彻底剿灭吴一民和他的县大队,并发下狠话说:“如不能按时剿灭,将军法行事!”刁二先生和刘其整天带着讨伐军在各村间来回地转悠,逐家逐户地搜查。
    吴一民和战士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行动也越来越谨慎了。有了刘玉喜的教训,他们不敢轻易相信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了,而且在哪一家待的时间都不敢超过三天。在那些非常忠实可靠的乡亲们的帮助下,他们挖了几个地窖,危急时可以钻进去躲一躲。
    大年初二的这天下午,吴一民带着警卫员小宋刚闪进六顷地村刘大爷家不一会儿,便有几个讨伐军端着刺刀追进了院子。幸好刘大爷家有早已挖好的地窖,吴一民和小宋赶紧踩着梯子躲到了那里面。那几个讨伐军站在院子里诈诈唬唬地喊:“吴一民,这回你跑不了啦,我们眼瞅着你们进了院子,再不出来我们就烧房子啦!”小宋一听,憋不住了,抽出枪,跟吴一民说:“咱们让讨伐军发现了吧,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吧!”吴一民摁住他的手说:“别急,敌人是在瞎诈唬,咱们听听再说。”
    这时,刘大爷推开门,出了屋,不慌不忙地朝着那几个讨伐军热情地打起了招呼:“老总,这大年初二的,你们站在我院子里喊啥呀!这天怪冷的,上屋暖和暖和吧,我们家今年的豆包挺好吃的,让你婶给你们热几个尝一尝吧。”那几个讨伐军听刘大爷这么说,也就厉害不起来了,其中的一个就问:“吴一民真没上你家来?我们大老远地看两个人进了你们家的院子了嘛。”刘大爷笑着说:“哎呀,那是刚才我们家你婶我们俩上老周家看外孙女去回来,几位老总这些天老是跑道儿没个闲时候准看花眼了,快上屋来暖和暖和歇歇脚吧。”这个讨伐军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打量刘大爷,朝着院子的四周瞅了瞅,说:“那行啦,没来就没来吧,屋我们也就不进啦,要是进屋喝茶让排长碰上又得撸个猴秃子色儿。”说完就走了。
    刘大爷站在院子里见那几个讨伐军走远了,回到屋里跟老伴儿说:“这帮兔崽子,到处乱诈唬,夜来个(漠北方言:昨天)在老周家就是这么诈唬的。”
    民国三十四年的春脖子挺长,三月清明时西辽河还没有开通。河面中间的大溜子还是灰白色的冰层,但冰的两侧已是流水滔滔了,老柳树的枝条也有些黄绿的颜色了。
    俗话说,“不行春风难得春雨”,一连三天的大风把西辽河两岸许多人家的屋檐掀掉了,都是用苇草抺泥做的。吴一民带着他的小队从岗岗营子村那边过来,于大巴掌非常担心地对他说:“吴书记,你得小心点儿,日本人新近给讨伐军配了几条狼狗。那东西鼻子灵,码踪可好使了,可千万别让它跟上。”于大巴掌的话引起了吴一民的注意,他告诉战士们,行动时千万别乱丢东西,别留下痕迹。
    这天是农历三月十六,吴一民带着小分队又来到小五家村,那里的景象真的太惨了:五家人家没了,房子也全都烧了,只剩下让火燎黑的几堵墙壁还歪斜在那里。最让人揪心的是,在村北头的一棵老柳树上吊着李老倔的尸体,大睁着双眼;他的老伴儿也死在了老柳树旁,脸上和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成了黑紫色,也大睁着双眼。
    吴一民让战士们分散到各家的废墟上看了看,得到的报告是这个村的老老少少全都被杀害了,一共二十三口。据此,吴一民估计这是日本鬼子在驱赶小五家村老百姓进人圈时遭到拒绝而下了毒手。
    吴一民和战士们眼里念着泪水,把死者就近抬进房框子中,然后推倒土墙把尸体掩埋了。他们肃立,默哀,抺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默默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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