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晚,雨势越大,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雨水从天上倾泻而下,又急又猛,却在幽深的夜晚,带起了朦胧的美感。
    刘禅跪坐在桌前,却根本是心绪难平。
    不是他定力不够,实在是孟光此言太过惊悚。
    重生刘禅,开局杀了蒋琬董允可还行?
    这不跟重生朱祁钰开局干掉于谦,重生赵九开局干掉岳飞一样啊?
    这往后的日子也不用过了呗?
    且不说蒋琬董允何人,刘禅当然也懂孟光其人的意思,杀蒋琬杀董允根本就是屁话,这件事情的关键还在前方的诸葛武侯身上。
    在伐吴兵败夷陵之后,刘备郁郁成疾,最终托孤于诸葛亮。尔后,刘禅登基的十二载里,他都牢牢把持着朝政,而宝座上的刘禅可以说只是虚君一个。
    当然,彼时而言,三国之中,蜀国国力最弱,想要实现兴复汉室的理想,要付出的辛苦努力必然十分艰辛。想要带兵北伐,也不是像小说中写的那样简单,十万人说变就变出来了。为了支持长期战争,后方政权的稳定、后勤钱粮的准备、将领士兵的关系都是十分重要且复杂的,为了处理如此繁杂的事务,集权是十分有必要的。
    这也就导致了到目前而言朝廷的所有职能基本上全部被相府取代,有道是“尚书负责捉鸡遛狗,仆射专司风花雪月”,众人都有分工,过得倒是自在。
    非止如此,大司农、卫尉这样的九卿也没有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实权,诸葛亮出征在外,政事全部委托留府长史蒋琬,军事上则是蒋琬、中领军向宠、虎贲中郎将董允分管内外。
    须知汉朝官职也是个比较浮夸的东西。
    东汉的历史,从汉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刘秀称帝算起,到汉献帝延康元年(公元220年)曹丕代汉截止,总共196年。
    大体上来说,还是维系着从前秦以及“痞子西汉”留下的传统。
    无外乎什么呢?
    所谓儒学、内侍、外戚、世家。
    特别是东汉中后期一百余年的历史,可以说就是外戚和宦官争夺统治权的历史。
    而经历过张让等十常侍之乱后,作为汉室延续的蜀汉自然不可能重蹈覆辙,所以此时,在诸葛武侯的高压下,像什么黄皓等宦官都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甚至一应宫廷之事,也是由侍中董允、郭攸之等人操持,其他人分毫不能插手。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大事小情全被丞相府一系的人把控,其他人自然会有危机感,这个危机感在诸葛武侯尚在的时候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可如今,风雨飘摇,流言四起,谁又没点小心思呢?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最后都绕不过诸葛武侯此时的身体到底如何。
    如果真如蒋琬所言丞相身体安泰,自然是天下太平,海内咸服。
    可若是如流言中所述已是卧于病榻,不能理事,那此时相府一系隐瞒至此又是所谋何事?
    而且再说了,局势到了眼下,前方是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撤军自然也不是什么荒唐的事情,与民生息这个理由放到此时更不会是牵强。
    毕竟大汉延续至今,有诸葛武侯一般立誓北伐要挽天下将倾的擎天玉柱,自然也有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孟光的立场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禅大抵明白相府一系的人隐瞒诸葛亮此时的消息的原因。
    无非是在杨仪和魏延之间做出了取舍。
    且说杨仪其人再如何嚣张,性格再如何跋扈,但在相府一系人看终归是自己人,都是丞相府旧人,而魏延呢?
    魏延何人自不用多说。
    更何况魏延不跋扈吗?
    他自持资历深厚连诸葛亮都不放在眼里,会服他蒋琬姜维?
    如果非得在这二人中选一个出来,相府一系的人再不喜欢杨仪,也会选择他而放弃魏延。
    这就是人性。
    这就是政治。
    这无关乎他们是不是蜀汉四相,是不是为了蜀汉大业立下过汗马功劳,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他们身处的位置就决定了他们所思所想,做的决定不可能那么纯粹!
    刘禅心里五味杂陈,说白了,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刘禅,此时才醒悟过来,这才是他要面对的东西。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那一段段可歌可泣的历史,还有这些活生生、能喘气的人!
    心情复杂的刘禅扫视了殿内几名要员……只见被点名批评的董允面色铁青,对孟光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当场宰了他的样子;正主蒋琬倒是颇有城府,面上没有表示出来,只是眼神里透露的忧虑之色却瞒不过有心的刘禅;卫尉陈震默然不语,老神在在;始作俑者孟光其人面不改色,更不理睬对他怒目而视的董允;中领军向宠面色难看,他也是相府一系的人;光禄勋向朗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位侍中郭攸之老老实实,连头都不抬......
    “孟公此言就不必说了,岂能因些许的流言怀疑就擅杀国家大臣?至于撤军.....”看了一会,刘禅忽然再笑:“蒋卿,你是相府长史又是抚军将军,你觉得此时撤军可行吗?”
    “陛下,大军出征在外焉能说撤就撤?”蒋琬头皮一麻,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行礼。“臣以为不可。”
    “不错。”董允也当即出声反对。“陛下,无故撤军之事可一不可二也。”
    刘禅被怼了一句,倒也没生气,而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是大司农此言,我觉得挺有道理啊。”
    “这......”性格刚直的董允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就是再刚直,此刻也不可能再度怼回去。
    因为那毕竟是天子,是皇帝。
    须知自从始皇帝弄出皇帝这个玩意后,这玩意理论上就拥有了对法理法统、世间万物的最高解释权,最高审议权和最高决定权。
    而且有汉一朝,朝堂风气虽不算严苛,可作为臣子,董允又怎敢接二连三的把话怼在某天子脸上?
    蒋琬面色几度变化,却只能带着惶恐上前出言襄助:“陛下,为了此次出征北伐,丞相夙夜不寐,枕戈待旦筹备了三年之久,又有渭滨屯田之策,粮草充足,军纪严明,上下皆敢死战不退,且丞相临行前也与臣言之,此次北伐事关国运,切不可因为一些小事使得诸般辛苦毁于一旦,不然国运动荡之下,焉有完卵?望陛下明鉴。”
    “是这样吗?”
    刘禅怔了怔,似是被说服的样子。
    “正是如此!”董允赶紧再答,做出恳切的样子。
    相府一系的人也纷纷点头赞同蒋琬刚才所言。
    “那撤军一事就暂且算了吧。”刘禅还是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然而其人话锋一转,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蒋琬等人差点惊得原地去世。
    只听刘禅随意言道:“那朕想要去前线看望一下相父这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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