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真的捡起了以往最不齿的武艺,用心习武。
    原本徐凤年是想和老黄学剑,但老黄三辊子打不出一个屁,再加上“剑十”趋近完善,不便打扰,否则将来武帝城与王仙芝决战时棋差一筹,那就可能丢掉性命,后悔都来不及。
    府内的高手挑来挑去,到头来还是只能选白发老魁。
    老魁原本是打算离开王府闯荡江湖,要去会一会那十大高手。等九个都打过了,再和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王老怪过招。
    不过经过徐凤年的劝诫后,白发老魁决定还是伤养好了再出去闯荡。
    毕竟他现在头缠绷带,杵着拐杖,一幅伤残人士的模样,横看竖看都没有丝毫高手风范。就算是去挑战那前十一的高手,只怕别人也不屑一顾。
    于是,白发老魁留了下来,没事就操练徐凤年,讲的都是唾沫横飞。而世子殿下除了拿袖子抹一把脸,对这老魁也没有法子。
    “行了,刀招就讲解到这里。你最欠缺的还是基础,今天任务很简单。刺三千,撩三千,劈四千,掠四千。”
    老魁打了个饱嗝,在训话徐凤年期间,一只乳猪、两只羊腿连肉带骨进了他的肚子,他站起身子,拍来陪肚皮,心满意足。
    徐凤年一言不发,挥动长刀。
    老魁剔着牙缝里的碎肉,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小子虽然是个钟鸣鼎食惯了的公子哥,但的确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
    每日自拂晓便开始练刀,直至深夜才步履瞒珊离去。
    天赋根骨都颇为不俗,再加上北凉王府这庞然大物的支撑,就算习武时间尚晚,将来未必不能练出个名堂来。
    忽然,老魁身形一颤,略有些坚硬的转过头,隐约看到了听潮阁六楼窗户前立着一道修长人影。
    他立时咧了咧嘴角,尽量露出和善谦卑的笑容。
    但他这一丈来高的身躯,还有那狰狞的面目,怎么看都有吓哭小孩的架势。
    不过也侧面说明玉连城给老魁脑袋“放水手术”的确很成功,变得谦逊懂礼,至少对玉连城慕容姐弟是这样。
    玉连城并没有看白发老魁,他的眼睛透过建筑和层层土壤,仿佛看到了一个断臂抠脚老人。
    “剑神李淳罡,真是想好好和你打一场,领教传闻中的两袖青蛇、剑开天门。”玉连城提着白玉也似的酒壶,仰头一口口灌入喉中,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光芒。
    他当然知道,听潮阁下镇着那“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的老剑神。
    这位老剑神虽已有二十年不曾在江湖中走动,但名头依旧响亮。
    他曾经的头衔实在太过耀眼,让人无法忽视。春秋十三甲之剑甲,甲子前四大宗师之一,五百年一遇的剑道大才……
    就连新剑神邓太阿也说过,他杀人兴许能侥幸胜过李老前辈,可若论剑道修为却还差得很远,千年以来独此一人剑道比肩吕祖。
    而天下人皆知王仙芝分明有傲视群雄的资格,却自称第二,以至于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但天下人却不知,王仙芝之所以如此,是怀念李淳罡无敌于世的那座江湖。他心服口服,把心中第一留给李淳罡。
    对玉连城来说,这样一个高手就在咫尺之间,就等于在老饕面前摆满美酒佳肴,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
    “不过,老剑神现在状态不好啊。”
    玉连城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现在的李淳罡别说是陆地神仙,就算天象境也还差一截。
    而他又不是三教圣人一流,境界对老剑神的影响颇大。
    就算剑法高深莫测,但没有境界的支撑,面对玉连城这“大金刚境”高手,也支撑不了几招。
    打不尽兴。
    “老剑神是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不过,我能帮他走出来也不一定。”
    玉连城心念一动,拿起酒杯斟满。
    接着,他轻轻一叩击眉心,一道缥缈神光没入酒杯之中,酒液骤然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不知道效果如何。”
    玉连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起来。
    酒还是原本的滋味,醇厚悠长。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来,如同在宁静的心湖之中垂下一滴水珠,激起一圈圈涟漪,并久久不能平息。
    涟漪之中却包含着无数欣喜、寂寞、怅然……百种情绪涌出,一个个熟悉的人影在脑海中浮现,却也很快消失不见。
    玉连城长长吐出一口气。
    或许,真的能成。
    “喂,慕容,你你在看什么?”
    玉连城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双露尽风流的桃花眼,不是白狐儿脸还能是谁。
    她一身白袍,腰悬双刀,配上那完美的容颜和遗世独立的风姿,可谓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玉连城笑道:“你怎么上来了?”
    说来自上次小院后,对方就仿佛在有意疏离自己。
    白狐儿脸挑眉笑道:“怎么我不能上来?”却仿佛已忘了当初在小院中的羞怯。
    玉连城拿起酒杯,斜倚在窗前:“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说吧。”
    白狐儿脸笑道:“明悟了一式刀法,想要请你品鉴一番。”
    玉连城举起酒壶,笑道:“好,在此之前,我也找到了一壶好酒,想要让你品味一番,一醉方休。”
    “好酒?”白狐儿脸讶然。
    “不错,想不想尝尝,这酒很特别,说不定很快就要喝醉。”玉连城面带微笑。
    “就这么一小壶酒,别说是南宫,就连姐姐我都醉不倒。”
    略带魅惑的悦耳娇笑忽起,一身白衣如雪,不染尘埃的的慕容梧竹飘然而入。
    她的眸光流转,乌黑的双眸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整个人有着暗夜精灵般超脱凡俗的魅力,即使以玉连城风流潇洒,白狐儿脸的绝代风华,亦无法掩盖她的魅力。
    随着“天魔大法”的越发深入,慕容梧竹的气质已和初时的“傻白甜”完全不同。
    “一尝便知。”玉连城微微一笑,不多做辩解,给两女一人斟满一杯。
    南宫仆射和慕容梧竹借过酒杯,对视一眼,一饮而尽,然后一丝奇异的滋味从心底蔓延开来。
    玉连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是慢慢品尝,心湖中泛起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风四娘、柳生飘絮、婠婠……是那么清晰,又很快幻灭过去。
    只顾自己的道路前行,他已辜负了很多人,将来也必然会辜负更多人。
    “这酒叫什么名字?”过了半晌,南宫仆射低着头,声音有些低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玉连城沉吟片刻,缓缓道:“桃花。”
    慕容梧竹美眸亦是泛起一丝朦胧:“难道这是桃花酿的酒?”
    “只是想起了一首诗。”玉连城低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酒的确是好酒,但真正能有这般效果,却还是他那能勾起人七情六欲的神念,几乎实质,融入酒液之中。
    一杯饮下,七情翻涌,思绪万般。
    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桃花。”南宫仆射喃喃自语,仿佛痴了。
    “名字原本很俗,但配上这首诗,却成了天作之合。”慕容梧竹笑靥如花,举起酒杯“我还要。”
    “麻烦给我也添一杯。”
    玉连城微笑的给慕容梧竹、南宫仆射斟了一杯。
    然后一杯接着一杯。
    每个人都看见了“桃花”,但与桃花交相辉映的人面却已不再,物是人非。
    南宫仆射一杯杯品着‘桃花’,一双桃花眸似醉非醉,春水流波,仿佛带着莫可言说的情意,叫人心神荡漾。
    慕容梧竹却已喝醉,修长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吃吃的笑道:“桐皇,快给姐姐倒酒,姐姐还要喝。”
    玉连城拍了拍她的脑袋:“你醉了。”
    “我没醉,我真的没醉,我还要喝,我看到了爹爹和娘亲。”
    慕容梧竹摇摇晃晃,如玉白皙的脸蛋上带着酡红:“嘻嘻,当然还看到了你。小时候真的好乖,长大了就一点都不听话,还经常欺负姐姐,但是很有男子气概呢。”
    一双眸子迷离起来,如朦胧的月光,踉跄两步,终于跌在玉连城怀中,闭上美眸,沉沉睡去。
    玉连城摇了摇头,以后不再让慕容梧竹喝酒了,似乎她每次喝酒都会醉。
    熟练的将她抱起,放到柔软的床上,低头看那一张带着醉意的脸蛋,笑了笑,捏了捏下她的琼鼻。
    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等再瞧见白袍美人时,她倚在窗前,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白玉也似的酒杯掉在地上。
    “喂,你也别喝了,再喝醉就也要醉了。”玉连城走了过去。
    南宫仆射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眸中满溢泪水,全无平日潇洒姿态,用略带哭腔的声音唤了一声:“娘。”
    玉连城倒吸一口凉气。
    虎躯一震!
    怎么突然就成了男妈妈。
    然后南宫仆射身形摇晃,步履踉跄着,撞入玉连城的怀中,泪水打湿了衣襟,低咽道:“娘,仆射好累啊。”
    然后就没了动静。
    玉连城低头看去,却见她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合拢,一滴泪珠挂在睫毛尖上,挺翘的鼻尖细细呼吸,峨眉微蹙,却仿佛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摇摇头,将她报入抱入另一房间中。
    南宫仆射的腰肢纤细,却充满弹性和力量感。
    此时饮了酒,更散发出一股热力,仿佛能够透过衣衫,感受到滚烫的娇躯。
    将南宫仆射放下,却不由驻足欣赏她的醉态,一缕发丝落在樱唇上。
    玉连城的手指在精致白皙的面庞划过,落在柔润水润的嘴唇上。
    停顿了片刻,却又不由伸手向里探了探,分明感受到了坚硬的贝齿,心中一荡,将手指抽出,顺便将嘴角的发丝拂下。
    等玉连城离开,南宫仆射模模糊糊的睁眼桃花眼。以她的武功,无论醉的再厉害,也能保持一线清明。
    心头松了一口气,却又仿佛怅然若失,旋即便沉沉睡了过去。
    玉连城拿着不到一小半的桃花,一个人独酌品着,一圈圈涟漪再次从心湖泛起。目光再次向听潮阁下的李淳罡看去。
    李淳罡也似若有所感,抬头瞧了瞧,接着继续抠脚,然后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他眉宇间露出思忖之色,考虑是否答应徐骁的条件,陪所谓的世子殿下出去走一遭,看看这个江湖是否还能记起他这位剑神。
    ……
    两个时辰过去,南宫仆射“嘤咛”,悠悠转醒,迷糊了片刻后,陡然清醒过来。
    她桃花眼圆瞪,俏脸微红,醉酒后保留了一线灵光,清醒后更依稀回忆起昨天的情形。
    顿时察觉到不妙,同时一丝羞意蔓延上心头。
    对方是把她抱了过来,双方贴的如此之近,以慕容桐皇的感应,未必不会察觉到她是女儿身。
    最后将发丝从她唇角拂下,这种温柔中带着轻佻的举动,远比前段时间差点亲在一起,更加令她脸红耳臊。
    “南宫,你醒了。”
    就在这时,玉连城的声音响起。
    “嗯,醒了。”南宫仆射忙的起身。
    “肚子饿没有,阁奴刚将饭菜送来,你要不要吃些?”
    “不用。”
    “对了,你此次来,不是想要找我试试刀法吗?走吧,我们下去比试比试。”
    “不用了,我、我还有急事,先走了,改天再向你讨教。”不知为何,南宫仆射无法保持往日的风采,拿起绣冬春雷,忙的走下来六楼。
    “这家伙。”听到楼顶渐渐走远的急促脚步声,玉连城哑然失笑。
    又抬起手中的酒,微微摇晃了下,呵呵笑道:“不知老剑神喝下以后,会不会当场泪流满面。”
    ……
    数日后。
    徐凤年推门走入听潮阁大厅,正是打算告诉慕容桐皇一则不太好的消息。
    他正准备一楼楼走上去,结果看到二楼拐角处多了张新鲜面孔。
    是一个断臂老头。
    这老头身材矮小,留着留着两撇山羊胡子,披着件陈旧的破旧的羊皮裘,踮起脚跟吃力的抽出一本武学秘籍,沾了沾口水,翻开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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