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观,其实朱英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毕竟是正三品,且为礼部右侍郎。
    不过还从未单独谈过话。
    三十五岁的黄观看上去很是年轻,犹如二十多岁的样貌。
    白白净净,相貌堂堂,身材挺拔。
    留着山羊胡,打理得很是精致,眼神清澈有神,给人有一种很干净舒适的感觉。
    朱英还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黄观。
    从前基本上都是在金銮殿上,毕竟隔着十几米,本身也从未仔细瞧过他。
    能够当上状元的,长相从来不会差。
    毕竟在殿试这关,颜值也是个考核项目。
    “臣黄观,拜见太孙殿下。”黄观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他不知道为何今日太孙殿下突然召见,毕竟先前太孙从未对礼部有什么看法,甚至连礼部都未去过。
    六部中,现在唯独礼部最无发言权,先前尚书连空三年,后来太孙上位更是从未在乎过礼部。
    黄观当然不会想到,朱英会是因为自己连中六元的关系,所以才召见自己。
    在黄观看来,自己连中六元这样开历史先河的事情,不应该是每个人都知道吗。
    奈何,朱英在今日之前,还真就不知道有黄观这么一号人物。
    “免礼,赐座。”朱英吩咐道。
    旁边的郭忠连忙亲自动手把准备好的椅子搬了过来。
    先前刘和来的时候,郭忠在旁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太孙对于黄观必然是极其重视。
    “谢殿下。”拱手作揖后,黄观半边屁股坐下,以示对太孙的尊敬,这也是臣子的礼节。
    同时黄观的心也安定不少,上位赐座,通常代表着看好。
    朱英也未藏着,作为太孙,他也没有需要顾忌的地方,当下直言道:“我听说黄侍郎自小神童,自童试到殿试,连中六元,自科举开创以来,当为八百年第一人。”
    “我最是佩服读书人,不知黄侍郎在读书这块,可是有什么秘诀。”
    黄观还真是没想到,自己连中六元的事情,太孙殿下不知道,虽未明说,但已然能猜出来。
    “回禀殿下,臣自幼记性极佳,往往一篇文章读个一两次,便能轻易记住。”
    朱英微微一顿,问道:“过目不忘?”
    黄观直言道:“还未到这等程度,不过也已相差不大。”
    好家伙,这话里带着几分谦虚,但已说明,这基本上就确定了。
    过目不忘啊,神级天赋。
    尤其是在读书这块。
    这意味着在读书这块,尤其是四书五经,占据了太大优势。
    当然,科举可不是仅仅在记忆力这块,灵活运用也是重要方向。
    略微沉思后,朱英问道:“我考考你,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黄观连思索都未有,直接回道:“殿下这题出自于《孙子算经》,倒是臣占了便宜,此题已经看过,可用九章算术‘盈不足’立术,得雉二十三,兔十二。”
    朱英不想问经义,目前的科举比较注重经义,能够连中六元,在这方面的才能必然是无人能及。
    所以随口问了个算术题,毕竟算术在科举中并不会考,而黄观所在礼部,也不会有算术。
    鸡兔同笼后世很是出名,因为后世注重算术,但在如今大明,看过算术经的官员都不多,搞明白四书五经已经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哪里还有精力去研究别的。
    仅此一问,显然黄观对于算术经极有研究。
    什么呀,我为什么会想到去考他?
    朱英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因为他实在是再想不出什么题目来。
    简单的显得没水平,复杂的好似也没去探究过。
    毕竟当太孙可不需要参加什么考试。
    至于前世的题目。
    好吧,他可是大学生,大学生嘛,懂的都懂。
    索性就没必要纠结考核这方面了。
    朱英直接问道:“关乎流泪树的事情,想来黄爱卿应该是有所耳闻吧。”
    黄观点点头:“臣确有所闻。”
    朱英继续道:“对于我下如此之大的封赏,黄爱卿如何看待。”
    黄观闻言,心里有几分高兴。
    两声爱卿,这说明太孙已经对自己颇为认可了。
    黄观心里其实还是有着很大的抱负,本身就是臣子,而太孙亦是根红苗正的大明储君。
    其实在朱英刚出现的时候,黄观就分析过朱英是否为真正的皇长孙,然而得到的结果,虽说有些离奇,但他确信。
    尤其是这些年来,朱英掌控皇权后,对大明的变法改革,以及大明所产生的变化,早就让黄观在心里臣服。
    对于太孙的问话,黄观觉得这应该还是在考校自己。
    因此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后回道:“流泪的树,必然是对于大明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前几日我听闻太孙令旨下达军中,要召集五万人进行十年远征,这说明太孙已然知晓了这树所在的位置。”
    “十年,则以说明这地方应当是相当遥远。”
    “殿下派遣了五万军,尽皆乃是以步兵为主,而非是大明水师,这表明流泪树所在之地,当可以步行的方式抵达,而殿下又悬赏千万宝钞,世袭万户候之位,更点明可换算成白银。”
    “这意味着殿下认为那些外商或许有着极低会寻到此树,虽渺茫,殿下亦不想放弃。”
    “臣年少时好读杂书,对于天下方圆有所涉猎,于洪武二十七年有幸观看过大明混一图,图内记载我大明地志外,其包含南洋,西洋等地。”
    “殿下所寻之树,必然不在南洋,西洋之中,亦不在西域,吐蕃,乃至于东亚诸地,而当为一处未经发现之地。”
    “若非如此,以我大明今日之强盛,国库之充盈,自可派遣大军前往,其所在之国,无有不从之理。”
    “流泪树之名,这令臣不由想起山海经东山经描述,心下思量,殿下所需之军,以辅兵甚多,借之十年之久,只有东山经描述之地,方才有所可能。”
    “因此臣推断,此地当在东海之涯,而北上东向尽头,当有一路可越东海,至于流泪树之所在。”
    听到这里,朱英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高智商人才。
    也就是说,黄观通过目前所得到的信息,已经推断出了美洲大陆的存在,并且还推断出了东北方向的白令海峡,已经越过整个东海。
    如今所言之东海,指的就是太平洋。
    这等抓寻蛛丝马迹的手段,跟后世的推理很是相像,也是现在刑部断桉高手的学习方向。
    而黄观是在礼部,并非是经常接触桉件的分析和推理。
    如果黄观以前参加过刑部的断桉,肯定会有名头传来,朱英先前派遣狄玉森去詹士府,也了解过刑部的一些断桉高手,可没有黄观的名字。
    礼部右侍郎是正三品,但凡参与到断桉中,必定会引起很大反响。
    这意味着能够有这个推断,完全是黄观本身学识渊博,思路条理清晰。
    这是个被严重低估的人才啊。
    “很好,你的推断方向非常的正确,我曾经在西域的时候,遇到过的那名流浪商人,确有说过关于那美丽富饶之地的事情。”
    “那是块广袤无垠的陆地,比之我大明还要更加的宽广,地大物博,常年不缺粮食,位于东海之涯。”
    说到这里,朱英对旁边的郭忠吩咐道:“让月清带着制作的地图过来。”
    略微停顿下,朱英起身补充道:“不必了。”
    转头对黄观道:“你随我去书房吧。”
    黄观起身作揖领命。
    书房里,叶月清还在更改地图。
    “臣礼部右侍郎黄观,拜见太孙妃娘娘。”黄观恭敬行礼道。
    叶月清看到黄观过来,起身回道;“免礼。”
    而后看向朱英:“殿下可是有了新的想法。”
    朱英回道:“黄爱卿是不可多得的大才,这次我让他过来,是共同参谋关于远征军行兵之事。”
    叶月清自然明白朱英的意思,万福后便就离开书房。
    虽说她是太孙妃,但陛下早有谕旨,禁宫中女卷参与政事。
    这条对于爷孙俩来说,当然没给当回事,叶月清离开是不想在臣子面前表现出来。
    叶月清走后,朱英招呼黄观到桉台边来一起看图。
    “这是我根据那在西域的流浪商人所述,描绘的简略地图,其中自我大明极北之地,有询问过东海女真,确跟其中描述相差无几。”
    朱英指着白令海峡说道:“这里,便就是那流浪商人所言渡过东海之处,两地相连极短,约不到百里。”
    “此地莫看百里不到,然极其凶险,极北之地常年寒冬,冰雪覆盖,船只不可渡。”
    “想要渡过此地,唯有等候冬季,海面冰封,而后步行而渡,至于美洲。”
    说到美洲,朱英随口解释了一句:“佛经有四大部洲之说,我认其或可为东胜神洲之所在,又因那流浪商人言之美丽富饶之地,便就取名美洲。”
    黄观没在名字上纠结,既然是太孙取名,美洲亦无不可。
    心中思量一番后,黄观指向亚洲东北部说道:“东海之遥,如若无尽,我方陆地与之美洲,犹如首尾相连,必然概括半方东海。”
    “臣观殿下所绘之图,以东海女真描述,西域流浪商回忆,当极为接近,个中大明所绘之比例,尤为接近混一图测绘。”
    “方才臣在心中,以九章算术第一章方田,第四章少广,第九章勾股结合立术,推断所须之路当有万里之长。”
    “越近极北,则越发天寒地动,冰雪覆盖,地广人稀,难以于大军补给。其中御寒,粮食问题,为此次远征之最。”
    简单点说,就是黄观根据地图的大小,加上自己对地志的了解,以九章算术为基础,结合心算出了大明北部边境到白令海峡的大概直线距离。
    学霸嘛,还是八百年来最强学霸,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朱英神色平静,好似并没有被其所动。
    “没错,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辎重,行军时间过长,而此地无所补给,难以为续,所到海峡,还需等候冰封,将士们的吃食很难保障。”
    听到太孙所言,黄观仔细的看了看地图,说道:“臣认为,或许可走水路,以海船护远征军先行,沿海而北上,至于不能进之地,再下船步行。”
    “此可保存将士体力,亦能运送御寒之物。如若离得近些,不妨多派遣些人手,助力运送辎重,静待海面结冰而渡。”
    朱英眨了眨眼。
    好像自己最近几天一直思索的难题,就这么被解决掉了?
    从方才过来到现在,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吧。
    智商高,就可以如此肆意妄为吗?
    说到底还是朱英钻牛角尖了,因为早先知道船只过不去,在心里下意识的就忽略掉了乘船的可能。
    再便是历史上也好,后世也好,经常会讲述步行横渡白令海峡,兼之太平洋辽阔,现在的船完全没有渡过的可能,所以潜意识里就忽略了船队的作用。
    其实最近朱英已经感觉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或许再过个两天,就能想到用船来运送解决粮草的问题。
    只是黄观的表现有些夸张了。
    仅仅只是看上几眼,心中计算一番,不仅推断出了路程,还灵活的解决了粮草配送方案。
    而且黄观在用词上也很讲究,完全没有自傲的体现,喧宾夺主的意思,照顾朱英作为太孙的颜面,充当解决问题的智囊。
    然而这种感觉,让朱英有感受到前世考场里,自己面对试卷难题苦思冥想的时候,旁边的学霸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而后起身交卷,最后还是满分。
    至此,朱英算是感受到三国演义里,曹操为何要杀杨修了。
    这种感觉确实不太好受。
    还好,朱英并非是妒贤嫉能之人,对于黄观这等人才的出现,最多的还是惊喜。
    就现在来说,朱英都有一种黄观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的领悟。
    “继续说说,关于补给上的一些细节补充。”朱英显然已经掌握了黄观的用法。
    黄观也没藏着,心下略微推算后,开始讲述起来。
    五万大军需要多少粮草,船队应该是什么配比,往返需要的口粮。
    然后到如若海面没有结冰的应对方案,结冰后遇到冰层锻炼,士兵落水的救援方式....
    黄观讲得非常的细致,甚至连基本的数目都已经算了出来,好像在来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腹稿,现在只是复述一般。
    这般连续讲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朱英自然是没怎么听的。
    这些具体的事务,完全可以事后让黄观写个章程,然后丢给兵部去参考。
    作为太孙,他就没必要去计较这些细致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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