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桌的珍稀海鲜,还有那漂洋过来回来的葡萄酒,肖尘的心里,泛起一种怪怪的感觉。
    这东缉事厂,和锦衣卫相比,虽然更为精练一点,可也有二十多个役长,今天怎么只请了十三役?
    在这役长之上,还有着理刑百户一名,再往上,更是有着掌刑千户一名。他们都没有成为厂公大人的座上宾,凭什么自己,和十三役长段天明,就可以坐在这里?
    还是说,自己查办的这桩案子,牵扯到的大人物,想通过厂公大人之手,将此事压下?
    想到此处,肖尘突然想起,昨晚抓捕昌平知州段世雄的时候,那延庆卫指挥使黄安良,可是对自己的女婿说过,‘东厂的厂公大人,虽说一直身居皇宫,却是也有过一面之缘,定然不会过分的为难与你’。
    那黄安良,与此案有着莫大的关系,很有可能就是背后主谋之一。若是厂公大人想为他说情,即便是冒着天大的危险,自己也要将此案,捅到皇上那里去。
    想到这里,肖尘心里反而淡定了许多。
    看着小李子,给每个人将面前的杯子倒满酒,林尚礼端起了自己的琉璃杯。
    “来,都端起来。这是我们东厂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聚餐。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聚餐,聊聊天而已。”
    林尚礼端起了那杯,盛满了红色的,如同血液一般的葡萄酒。
    肖尘心中虽然猜疑,可面对厂公大人的盛情相邀,也是很客气的举起了酒杯。
    “恭祝我们东厂旗开得胜,为皇上分忧,为朝廷立功。”
    “好好好。”林尚礼笑容满面,“今后,我们是一个集体,是家人,荣辱与共,共同进退。”
    说着,将那琉璃杯送至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小口。
    众人却是有点诧异。
    按照大明的习俗,喝酒都是先干为敬。
    而这厂公大人,只是小抿一口,是在等着大家先干吗?
    这老狐狸,说的情绪激昂的,还故意留着这么一手,是想测试大家的忠诚度么?
    可是,若是一杯酒,就可以测试出一个人的忠诚与豪迈,那“酒肉朋友”这四个字,怎会沦落到贬义的行列?
    大家正要一口干了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打断了大家的动作。
    “这葡萄酒啊,和咱们大明的烧酒不同,不能一口干。”
    顿了一下,林尚礼慢条斯理的卖着关子。
    “皇上赏赐我这瓶葡萄酒之后,从西洋归来的郑公公也是颇为羡慕。他说,这种葡萄酒,在西洋那边,也是皇宫贵族才有资格享用。那十瓶葡萄酒,他是用小半船的锦帛换来的,自己都没敢喝上一口。”
    “这么贵重。”肖尘看着手中那血液般鲜红的葡萄酒,吃惊的道。
    “嗯。”林尚礼点点头,“听说这么贵重,我当时也是被惊到了。随后,郑公公告诉了我,他换取葡萄酒时,洋人告诉他,正确的饮用方法。”
    三人目不转睛,举着手中的杯子,等待下文。
    “大明的烧酒,因为大明子民的性格颇为豪爽,就成就了一口干的豪迈饮用风格,而这葡萄酒,讲究的是一个品字。”
    林尚礼,欲言又止,再做停顿。
    肖尘举着酒杯,心里却很是窝火。
    就喝个酒,你这欲擒故纵的来回啰嗦,有什么意思。
    要是你不是东厂的厂公大人,真想上去一脚踢翻在地,然后扬长而去。
    看着众人认真的眼神,林尚礼有一种深深地满足感。
    正了一下身子,道:“这葡萄酒,饮用的时候,要将舌头卷起,往上面倒入适量,然后将嘴抿起,然后讲舌头放开。”
    “这个时候,葡萄酒的甘甜和酒香,被舌头传遍全身,才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看着林尚礼终于说完,按照他的讲解,肖尘也抿了一口。
    除了一点甜味,还带着一种淡淡的酸味,哪有什么享受。
    这西洋的皇家,还真和大明不一样,享受的这是什么东西。
    还不如自己小时候,和王三,小李子,一个清水煮鸡腿,就是整个人生。
    酒过三巡,桌上的海鲜还是不曾变化。
    “这些东西,我是专门给咱们东厂从皇上那申请的,大家吃,别客气。”
    林尚礼笑着说道。
    掰开了一个帝王蟹的大长腿,肖尘往嘴里一塞。
    别说,这个蟹肉的味道,比那清水煮鸡腿,还真的好吃一点。
    看着肖尘动手,其他人也开始掰开蟹腿,往嘴里塞。
    “厂公大人,今天是我们东厂小聚,吃的这么丰盛,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肖尘终于憋不住了。
    “当然,你们也能看得出来,今天的这次聚会,我并没有邀请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摇摇头。
    “皇上为什么,要我来做东厂督公?那是因为皇上相信我。而我今天邀请你们,是因为,我信任你们,我想将整个东厂,做成铁桶一片,为皇上效力。”
    林尚礼的脸上,一片严肃。
    “厂公大人,您对锦衣卫,不信任?”
    “不是我不信任,而是皇上不信任。”
    端起面前的琉璃杯,林尚礼这次,仰头喝了一大口。
    “自从纪纲出事,风头正劲的锦衣卫,不说是在皇上心中一落千丈,也绝对没有以前那般信任。”
    “而我们东厂要做的,就是用一些实际的成绩,向皇上证明,锦衣卫能做的,我们东厂也能做,而且会做的更好。”
    肖尘将双手放置桌面,身体微微前倾。
    “厂公的意思,东厂目前的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只是个摆设?”
    林尚礼点点头:“东厂初建,一切的规章制度还不完善,并没有自己的一线办案人员,只能从锦衣卫调拨人手。所以,在别人看来,这东厂,只不过是个空架子。今天,将你们叫来,我不妨先透露一下,我就是想将你们,培养成为东厂自己的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
    听闻此言,作为十三役役长的段天明,心底一阵激动。
    在锦衣卫的时候,无论自己如何卖力,始终被排挤在核心权力之外。
    而今,被调到东厂还没多久,就被这般赏识,心中忍不住的一阵感激涕零。
    推开身后的椅子,“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谢厂公大人栽培,段天明心中感激不尽,一定为厂公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见段天明的举动,林尚礼颇为满意,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此言差矣,是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不是为东厂厂公。起来入座吧。”
    话虽如此,可心里却是极度的享受。
    然而,肖尘却是坐在原位,一动未动,道:“大人,我可以说些肺腑之言不?”
    林尚礼一愣:“请说,能坐在这里,我就是想听你们说自己的心里话。”
    “我想冒昧的问一下厂公大人,您可认识延庆卫指挥使黄安良?”沉思了一下,肖尘说道。
    “黄安良?想起来了,之前针对延庆卫的城防布局,皇上曾召他进京一次。”
    “若是黄安良向厂公大人求情,大人是否会为其网开一面?”肖尘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听着肖尘的言辞,身为十三役的长的段天明,心中七上八下。
    对方是谁,对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一句话,可以将朝廷三品以下官员押入牢狱,诛灭九族。
    而肖尘这家伙,不顺水推舟,哪怕是虚假的感恩一下也行,却在这里质问起了对方。
    若是在十三役,他非冲上去,将其拉走不可。
    反观最下首的小李子,虽然眼中也带着一丝担忧,可并没有过多想去阻止。
    在司礼监混了这么久,对于林尚礼的脾性,他还是有所了解。
    若不是为了拉拢人心,怎会将皇上御赐的葡萄酒,拿出来分享。
    或许,肖尘这般做,反而更能得到林尚礼的赏识。
    果然,面对肖尘的提问,林尚礼明没有生气,反而是有点意外的意思。
    “黄安良为何要向我求情?”
    “因为昌平知州段世雄,是黄安良的女婿。”肖尘严肃的说道。
    “哦,是这么一层关系啊!”林尚礼笑着站了起来,一指身后的岳飞画像:“你可知道,为什么在东厂的大堂里,我要悬挂岳飞画像?”
    肖尘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将双手背负身后,林尚礼挺了一下脊梁杆:“皇上赐予我们东厂无上的权利,我们就要像岳飞以一样,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随即,微微转身,看向肖尘:“别说一个小小的延庆卫指挥使,就是六部大员,皇亲国戚,只要是触犯了国法,危害到朝廷社稷安危,我们东厂,都要将其拿下,以儆效尤。”
    “厂公如此深明大义,为国尽忠,属下刚才唐突了!”说着,肖尘推开身后的座椅,跪倒在地。
    作为一名下属,当面对上级提出质问,本身就是一种忤逆。
    更何况,这厂公大人,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用一桌高级酒席,来为自己手中的犯人说情。
    有错就认,这是肖尘的做人风格。
    “起来起来。”林尚礼放下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上前一步,双手握在肖尘肘部,进要亲自扶他起来。
    “心有疑虑,就要问清,你并无唐突之处。”
    面对林尚礼的双手相扶,肖尘有点受宠若惊,急忙站了起来。
    林尚礼的那双手,可是伺候当今皇帝的手,他一名小小的东厂校尉,何德何能,敢享此待遇。
    “关于这延庆卫指挥使,既然是案犯的岳父,就将他一并拿下。”林尚礼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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