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倾走出第三医院。
    一声清亮的口哨声传来,她抬眼看去,见到坐在摩托车上的沈祈。她手臂夹着一个头盔,偏着头,朝墨倾挑挑眉。
    沈祈说:“这边。”
    墨倾朝她走过去。走近时,沈祈将头盔戴上,又取下一个头盔,抛给墨倾。
    墨倾伸手捞住,戴上。
    她长腿一跨,掀起一阵凉风,坐在了沈祈身后。
    “坐稳了。”
    沈祈说话干净利落。
    话音一落,就发动摩托,车子扬长而去。
    冷风在呼啸,场景在倒退,冬日的夜晚寂静又萧条,连行人和车辆都少见。
    在巷子里等宋一源时,墨倾就联系上沈祈,让沈祈查一下梁绪之的踪迹。作为电脑高手,沈祈查这个比闵昶快多了,跟踪到梁绪之的车。
    闵昶出事后一个小时,梁绪之就开车离开了酒店,之后在城市里转了一圈,吃了顿饭,现在打算上高速离开。
    夜空漆黑如墨,见不到一颗星子。
    道路两旁是一排排的树木,少有枯黄景观,树木郁郁葱葱的,尚有积雪未消融。
    摩托在狭窄的道路上疾驰,一路按着喇叭,吵醒了这寂静的夜,惊起了歇息在丛林没有冬眠的生物。终于,摩托一个冲刺,划过小道的尽头,飞上宽敞的道路。
    沈祈猛地一个刹车,摩托停了。
    “以他的车速,应该还有两三分钟。”沈祈将护目镜抬上去,掏出手机看了眼定位。
    墨倾下了车,淡声说:“站一边去。”
    沈祈问:“不用帮忙吗?”
    “碍事。”
    “……”
    沈祈活了十八年,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愣了一会儿,然后毫无脾气地将摩托车停在路旁,自己站一旁看戏。
    墨倾扭动着手腕,站在马路中央,看着前方。
    前方拐角处射出两道灯光,须臾后,一辆车拐过来,踩着六十码的限速而来。许是忽的见到站路中央的人影,车子猛地一个急刹。
    坐在驾驶座的身影晃了下,旋即打开车窗,探头就骂:“你他妈不想活了——”
    骂声戛然而止。
    梁绪之认出了墨倾。
    车前灯光打在正中央的女生身上,在地面拉出漆黑又细长的影子,人如鬼魅。她漆黑的眸子扫过来,如利剑,神情冷若冰霜。
    不知为何,梁绪之打了个冷颤。
    同时想起温迎雪说的——
    “防着墨倾那一伙。拿到药方后,早点离开,不要停留。”
    鬼使神差的,梁绪之惊了一秒后,恶向胆边生,一股寒意窜向脚底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踩下了刹车。
    车辆再一次向前。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颠覆了梁绪之二十余年建立的世界观。他的车子行驶出一米,靠近了墨倾,可墨倾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车头,车就这么停住了。
    无法再前进分毫。
    梁绪之狠踩油门,但这车跟出故障一般,僵着没有动弹,须臾后,墨倾眼一眯,手往下一压,车头跟海面做的一般往下陷,旋即冒出了一股浓烟。
    梁绪之:“……”
    这是人吗!
    一股难以言明的恐惧在心里扩散。
    车前灯闪烁了两下,熄灭了。站在车前的人影,抬手覆在颈侧,扭动了下脖子,夜里咔擦的声音无比清晰。
    多年来在正常人类范畴里打转的梁绪之,此刻如同身处于梦中,噤若寒蝉。
    站一旁用电脑入侵道路监控的沈祈,原本在吃棒棒糖,但现在,棒棒糖掉落在地,滚了两圈,沾满了灰尘。
    墨倾绕过车头,径直来到车门旁。
    梁绪之想手动升起车窗,然而,车窗刚升到一半,一个拳头砸过来,车窗瞬间碎裂成片。
    最后一抹屏障消失,梁绪之心口狂跳。
    墨倾拉开车门,垂眼,扫视着梁绪之:“药方。”
    梁绪之心里在打鼓,但总归是见过世面的,表情依旧沉稳平静,眉头一拧,沉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
    墨倾唇一勾,语调微扬。
    梁绪之被那近乎玩味的两个字惊得浑身一颤。
    她……怎么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脑子没有转过弯,梁绪之就感觉有阴影压下来,他陡然一慌,只觉得整个人一轻,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拎出来扔在了地上。
    梁绪之重重甩在地面。
    他猛地抬头,什么都未来得及看清,就见墨倾一脚踢过来,由下往上踢中了他的下颌,他一口鲜血喷出来。
    “我最喜欢你这种嘴硬的。”墨倾上前一步,猜中了梁绪之的胸口,语调轻悠悠的,“揍起来没负罪感。”
    “……”
    疼痛与愤怒交织,梁绪之此刻双眼通红,血丝遍布。
    这会儿,梁绪之从最初的震惊中脱身出来,他的理智被拉回了一些,瞪着墨倾道:“你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话没说完,墨倾又一脚踢中他的胸口。
    梁绪之疼得浑身蜷缩起来。
    墨倾站在他跟前,不疾不徐地说:“你可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
    梁绪之在心里狂喷脏话。
    又是一脚踹过来,梁绪之连在心里骂人的劲儿都没有了,浑身疼得他直冒冷汗。
    墨倾在梁绪之身侧蹲下来,手在梁绪之身上摸到那一张药方。梁绪之下意识想捂住,可来不及了,他手上传来一阵刺痛,一晃神,药方已经被夺走。
    梁绪之彻底慌了,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处境。
    “我知道二十一道显现步骤,”梁绪之仰着头,艰难地说,“你只需让我看一眼,药方我不要,恩怨我不计较。”
    墨倾拎着那一张柔软的皮纸,缓缓起身,凉声道:“我对药方没兴趣。”
    梁绪之望着她,眼神是困惑且迷茫的。
    墨倾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来毁了它的。”
    “哈哈哈……”梁绪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忽然笑起来,唇齿间沾了血,他却大笑不止,“你难道不知道吗,这药方是不能被销毁的……”
    销毁药方?
    这是他听说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一百年来,无数人因这一套药方而疯狂,当然,有一批人想要将其销毁。可是,他们办法用尽,依旧无法破坏分毫。
    这药方,根本就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然而,他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墨倾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往皮纸上滴下了几滴液体。
    液体是红色的,刚沾上皮纸,号称“无法销毁”的皮纸顿时燃烧起来,火焰窜起,皮纸在墨倾掌心燃烧。
    只烧皮纸,不烧墨倾。
    就像墨倾掌心燃起了一团火。
    火焰照应着墨倾的脸,光影在拉扯变换,她脸上情绪不明。
    “不可能,这不可能……”
    梁绪之脸上的笑容转化成震惊,在火焰消失的那一刻,彻底变成了疯狂。
    “呵。”
    墨倾嗤笑一声。
    皮纸彻底化作灰烬,墨倾的手掌翻过来,灰烬于她手里掉落,风一吹,飘散着。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毁了它?!”梁绪之跟发疯似的扑上来,去护着那些灰烬,他愤怒地骂,“你个疯子,你知道它的存在价值吗?!”
    “我爱毁便毁。”墨倾懒洋洋地说着。
    她微微俯下身,手指一勾,捏住了梁绪之的下巴:“就像你……”
    她嗓音轻轻的,语调缓缓的,裹挟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梁绪之浑身僵住。
    下一刻,他听到墨倾字字顿顿地说:“我爱揍就揍。”
    ……
    五分钟后,墨倾走向路边瞠目结舌的沈祈。
    在她身后,是一辆报废的车,以及……遍体鳞伤的梁绪之。
    墨倾走到沈祈跟前,问:“处理好了?”
    “哦……嗯。”沈祈终于回过神,将超薄笔记本合上,随手放到斜挎包里,“监控都被替换了。”
    墨倾说:“那走吧。”
    “……行。”沈祈仍在震惊中。
    她坐上了摩托,墨倾坐在她身后,规矩地戴上头盔。她往后看了眼,看着自觉的墨倾,又回想起方才的画面,满满的违和感。
    回去的路上,沈祈把摩托开成了小电驴。
    沈祈慢悠悠地开着车,问墨倾:“逼停车那个,你怎么办到的?”
    墨倾随口答:“你可以当成你无法理解的高科技。”
    “……”
    沈祈小半辈子还没经历过什么“无法理解”的事,她觉得这事有点困难。
    不过,沈祈很快转移话题:“烧皮纸呢,是变戏法吗?”
    “不是。”墨倾答。
    “真毁了?”沈祈没料到是这结果。
    “嗯。”
    “为什么不留下来,看一眼药方再烧也行。”
    作为一个手握《中草药奇效配方·上》的人,沈祈当然知道那位神医的传说,也知道神医留下来的药方有多宝贵。
    她本想看一眼药方的。
    结果,墨倾这个败家子,刚到手就给毁了。
    毁了。
    绝无仅有的无价之宝,一张足以引发江湖混乱的药方,就这么被墨倾轻易给毁了。
    墨倾:“没必要。”
    沈祈暗自肉疼,转而问:“你那瓶药是什么?”
    “秘方。”
    沈祈:“……”行吧,不问了。
    沈祈只是发出疑问,墨倾回答了,她听着,墨倾不说的,她不追问。至于墨倾做这一切的动机,以及评价墨倾的行为,她都没有询问。
    跟墨倾相处,点到即止很重要。
    在将摩托开到市中心时,沈祈瞥了眼前方的红灯,将摩托车一停。
    “对了。”沈祈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
    沈祈问:“你做这事,需要跟我哥报备吗?”
    “……”
    墨倾做这些事的时候,压根没想起霍斯这人。
    *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井宿是以怎样的方式进医院的,梁绪之就以同样的伤势进了医院。
    负责手术的还是温迎雪。
    那一晚,宋一源正在犹豫是否要陪井宿待两天,没多久就接到霍斯的电话——墨倾要了梁绪之半条命,以防他们报复,你最好守着井宿。
    宋一源愣了半天。
    ——这话跟墨倾离开前说的差不多。
    ——原来墨倾是去报复梁绪之了?
    “墨倾呢?”宋一源冷汗直流。
    他瞥了眼已经睡着了的井宿,走到窗户旁,将声音放得很轻。
    “她在来第八基地的路上。”霍斯语气沉了沉,“范部长也在过来的路上。”
    宋一源一惊:“这事都惊动范部长了?”
    霍斯:“废话。”
    “那墨倾会被怎么处理?”宋一源着急起来,“这事可不能怪她啊,她又不是没事找事,是他们先动的手……”
    “事情我已经听沈祈说了。”霍斯说,“我会如实跟范部长说。至于范部长如何处理,会怎么想,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说几句好听的不行,那老家伙——”宋一源差点骂人,硬生生憋住了。
    霍斯说:“我不能有立场。”
    “你现在知道了,先前是怎么对她的?”宋一源气得磨牙。
    “这件事的性质,跟以往的小打小闹不一样。”霍斯沉声道,“我在范部长面前不能有立场。不然,总观察员的身份就得撤了。”
    “……”
    宋一源顿时失声。
    是的,以观察员的身份,他们是不能有任何立场的。只是跟墨倾相处久了,他们自然而然地将墨倾当做自己人。
    在墨倾面前,他们偏心本就违规了。
    在基地面前……他们都得收着。
    墨倾闹的事情越大,他们越是不能有立场。
    “总之,你先照顾井宿。墨倾的处置有结果了,我再跟你说。”霍斯说完就挂了电话。
    宋一源站在窗前,手里握着手机,心情惴惴不安。
    早知道……
    他肯定不会让墨倾走的。
    *
    第八基地。
    沈祈将摩托车停在路边,跟墨倾相继下车。
    霍斯在门口等她们。
    霍斯看了眼沈祈,说:“你先回去。”
    “为什么?”沈祈不解,“我也是参与者之一。”
    “你的事,你们部长自然会找你算账。”霍斯没有偏袒她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墨倾是行动部门的事。”
    沈祈微怔,一时间还真不好说什么。
    “再见。”墨倾坦然跟沈祈告别。
    沈祈站在原地,没有动了。
    霍斯领着墨倾走进大门。
    “态度端正,老实认错,撇清责任。”站在电梯前,霍斯顿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出卖队友,“把锅推给宋一源。”
    墨倾讶然:“嗯?”
    霍斯低声道:“按我说的做。”
    电梯停了,门缓缓拉开。霍斯和墨倾视野里,出现了范部长的脸。
    从地下一层上来的范部长,抬眸扫了一眼二人,眼神锐利:“按你说的做什么?”
    霍斯:“……”
    墨倾:“……”
    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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