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萧元度裹手的纱布已经不辨原本的颜色,拆开来看,果然又渗血了。
    “方才苗飞出来,妾请他为夫主看看手伤,难不成是苗飞忘记了?”
    苗飞没忘,只是萧元度心烦得紧,就没让他看。
    右手攥了一下, 又展开,语气里有故作的轻松,“这点伤,无碍的。”
    姜佛桑不听他说,另取来干净纱布和伤药为他更换。
    一边换药一边将打算说给他听,“乡民在此事上之所以紧抱成团, 不是为了别人, 是为了自己。倘或规矩就此被打破,以后轮到自己便没好处占了, 那如何能行?”
    顿了顿,将语气里的凛冽减了几分,“所以还要从牛二入手。”
    萧元度静静听完,问,“新妇愿意?”
    姜佛桑颔首,“已经取得了新妇的同意。”
    莫说萧元度未表态,即便他表了态,远水也解不了尽渴,眼下这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另寻别计。
    给牛二安个罪名带走,换作其他时候可以,刚发生了他们要带走新妇的事,很难不让别人往歪处想。
    一县之令若让人疑心公报私仇,以往那些功夫算是白费了。
    何况姜佛桑也并不想如此,她心里另有计较。
    就是有点难为新妇。
    无可依靠的人想自魔掌逃出, 不死也得脱层皮。不过福祸相依,也未必不是好事。
    萧元度拉姜佛桑起来, 猜到里面定然无空闲地方歇息,里吏为他安排的那间屋室又住了苗飞, 便把胡床让出大半边。
    待她在身边坐下,伸手把她的头歪靠在自己肩上,“天色将明,睡一会儿罢。”
    姜佛桑手攥了一下,轻轻嗯一声,闭上了眼。
    -
    牛二一心认定萧元度瞧上了自己的新妇,怕他趁夜半偷偷把人带走,是以哪怕浑身疼也不愿离开,带着他那一干人就在里吏家门口守了一夜。
    天刚刚蒙蒙亮,里吏打开院门,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的全是人,气的踢了鼾声如雷的牛二一脚。
    “县令和夫人要走,都起来,别挡道!”
    牛二一个激灵蹦起来,牵扯到身上伤处,顿时龇牙咧嘴。
    “县令要走?”
    探头往院内一看,果然,萧县令和他的夫人洗漱一新, 正打算出发。
    里吏长子把马牵到了门口, 里吏回头殷勤留客,“县令,夫人,好歹用罢朝食再走……”
    “不了,衙署有事,急等着回。”
    看两人目不斜视地从面前并肩过去,牛二傻眼了,“县令、县令?我那妇人……”
    萧元度回头扫了他一眼,“你的妇人关我底事?自领回便是。”
    “那昨晚……”昨晚不是还要把人带走来着,那模样瞧着可不像是玩笑。
    牛二心底起了疑,又想到那阵几乎掀破房顶的惨叫,赶忙朝院里跑。
    到了堂屋,正碰着苗飞背着医箱往外走。
    “苗游医,你这是……”
    谷层
    苗飞道:“算算日子,我也该去前村了。”
    “那我那妇人?”
    苗游医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把人接回去……好生准备一下。”
    牛二瞪眼,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倒霉。掀开门帘进去想要看个真切。
    榻上躺着的女人面如土灰,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这模样分明就是活不成了。
    牛二嗨呀一声,重重一拍大腿:“倒了八辈子的运!竟抢了个短命婆娘!”
    榻上人下意识一颤,被垂头守在旁边的珍娘挡住了。薄被下攥住她瑟瑟发抖的手,新妇终于颤得没那么厉害。
    好在牛二对着这么张鬼脸也没心思细看,转身走了出去,院子里追上苗飞,“苗游医,真救不回了?”
    苗飞道:“救是能救,非使些贵重药材来吊命不可,人参鹿茸之类……若是能熬过这几日,再将养个一年半载——”
    牛二打听了一下人参鹿茸要价几何,眼珠子差点脱眶,心道纵是把他全副家当卖了怕也买不来一根须须。
    他阿娘前年病了一场,他都没舍得给请医,最后活活病死了。给个未过门的女人,多花一钱他都不愿,何况还有个无底洞要填。
    人是不能要了,然而又不太甘心。就想着干脆抬回去放个一两日,能活就是赚到,要还是活不成,草席一卷埋了了事。
    “晦气!实在晦气!抢个妇人就是为了睡觉生娃的,这下可好,只一晚上新郎……”嘴里骂骂咧咧,便要去院外叫人来抬。
    苗飞闻言叫住他:“劝你还是快快打消心思罢,即便人能救回,身子养好,她今后也不大可能再生养。”
    牛二顿住脚,这是怎么个意思?
    “你昨晚把新妇,”苗飞叹了一声,“伤成何样,自己就没有数?”
    牛二想起来了,他下手是重了点,谁让她不老实?但何至于严重至此。
    再三跟苗飞确认后,牛二一颗心掉到了冰窟窿里。
    他们家八代单传,就指着他继后香灯,断了可不行!他阿娘临死还惦记抱孙子,他可不能不孝!
    “欸?苗游医,我这妇人可是你——”正想借机讹上苗飞,眼珠一转,也罢,不急于一时,一切等萧县令走了再说。
    自认晦气的牛二甩手出了院门。
    里吏叫住他:“你家妇人不抬走?”
    牛二一摆手:“不是我家妇人了,谁爱要谁要。”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那还算女人?
    里吏吹胡子,可是拿牛二又没办法,这人横起来连他的脸面也不认。
    正要上马的姜佛桑闻言,转身道:“瞧着也是可怜,既是时日无多,不若把她送还娘家罢?”
    她昨晚问过新妇——不该叫新妇了,该叫阿欣。
    她昨晚问过阿欣,阿欣毫不犹豫地选了娘家。
    原本那个夫家也是媒者说合的,并无多少情谊,牛二带人去抢,他吓得钻进柜里,反把她拼命往外推。
    阿欣不愿跟牛二,亦不愿再跟那个窝囊废。
    经此一遭,她宁可一辈子不再嫁人,自也不在意别人说她不能生养。
    她是不在意,姜佛桑却不会让她一直背着这么个名头被别人戳戳点点。
    再等等罢。反正能不能生养的,也就是苗飞一句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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