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度本想避开姜女,好好冷静两日,而后把事情捋捋清楚。
    结果发现压根无需避,姜女带着钟媄何瑱二人镇日早出晚归,想见她一面都难。
    萧元度不由气闷起来,要捋的事也没心情捋了。
    这日,最后一批毡毯终于送至衙署,冯颢命人收整之后拜别了姜佛桑就带着车队出发了。
    这边才走一个, 中晌又来了一个,这回终于不是奔着姜女来的了。
    潘岳被门吏迎进二堂,直接往圈椅里一瘫,嘴里叫苦不迭,“真苦煞我!这破地方,鬼远的,下回抬我都不来。”
    他不耐热,天始开始变暖, 稍动动就一头一脸的汗,一壶茶水灌下肚才缓将过来。
    又开始指着萧元度抱怨,“我让人早半日就送了信,有朋自远方来,不说出城十里相迎,好歹门口迎候一下总是要的,你倒好——”
    自他进来萧元度连个正眼都没给,坐在书案后不知在写甚么,“没人请你来,再啰嗦倒是可以请你出去。”
    潘岳翻了个白眼,以口形问休屠:“谁又惹他了?”
    休屠在那正抹脖子瞪眼,萧元度一个眼风扫过,顿时静若母鸡。
    萧元度这才停笔看向潘岳:“明明就是来躲灾的,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潘岳被戳破也不尴尬,嘿嘿一笑:“我再不跑, 我阿母恨不得把我五花大绑了即刻送入青庐,说得人家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却也难怪,他文不成、武不就, 还爱流连欢楼,有这般名声在外,好人家的女儿也舍不得嫁给他。
    萧元度就不是爱管别人闲事的,哪怕是潘岳,“差不多行了,你又能拖到几时。”
    就拿他来说,自回到京陵就被家里催娶,一年比一年催得急,烦不胜烦。
    潘岳止小他三岁,今年已值弱冠,成家立业近在眼前,拖是拖不久的。
    “能拖几时是几时。”
    说是这样说,来自家中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耍宝打诨已不好使,不然他也不会偷跑出来。
    “你跟她,这样耗着有甚么意思?”
    前世萧元度就不看好潘岳与芮娘,并不单是对欢场女子的偏见。
    若真是两情相悦倒也罢了,芮娘是风月场中老手,对潘岳不过逢场作戏,任谁都看得出,偏潘岳一头热得厉害。
    今世虽不会因为芮娘的身份再看低她,想起两人之间横亘的那些,萧元度仍不看好。
    就怕落得和上一世一个样,潘家人发现潘岳不肯娶妻的症结在于芮娘,不久后芮娘横死,潘岳找了半个月才找到芮娘尸身。
    他带着尸身回了城郊专为芮娘修的桃林小筑,夜深火光冲天而起,潘家仆役赶去已经救治不及,只挖出两具烧成焦炭的尸骨,任怎么也分不开,潘家人只能将他们葬到一起……
    想至此,还是给提个醒:“你家里人大抵是接受不了芮娘的,还是谨慎些,别让他们发现,免得横生事端,于你于她都不好。”
    潘岳团团的脸上笑一点点淡了下去。
    潘家确实不可能接受芮娘。芮娘艳名远播,棘原尽知,不管是为妻还是做妾,她都入不了潘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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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娘呢又是宁肯为妓也不肯做妾的。
    按她的话说:“我是疯了才会去做个律比畜产任打任卖的侧房,吃穿用度行止坐卧皆要受大妇辖制,日日困在一方小院中,就盼着夫主百忙之中抽空来垂怜一番。在我看来这世上做妾的只有两种,除了为权势所压为生计所迫,剩下的纯纯是打着真爱的幌子犯贱。倒不如我做头牌来得自在,欢楼女子虽不算人,好歹还可以挑捡挑捡恩客,一饷贪欢,谁也不欠谁,谁也别惦记谁。最要紧一点,我想睡谁便睡谁。”
    她向来如此,言辞泼辣,无所顾忌。
    她也有自己的傲气,看不上他,大约也瞧不上潘家的门第。
    潘岳苦涩一笑,很快又变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提醒我记下了。”
    其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尤其近两年,母亲私下已在打听他在软玉楼里有无长久相好的。
    幸而芮娘不如何待见他,他长时去也只是坐冷席,所以才没露馅。
    自那以后他也有意减少了去软玉楼的次数,躲在他的别业专心“玩乐”。
    两年多以前萧五曾托给他一件事,事也不难,各地搜罗些人来——家乡遭了灾的、活不下去的,男女都有,全属自愿。
    搜罗来却也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男的就让他们练角抵百戏,女的就让她们练歌舞弹唱。至少表面是如此。
    北地近几年也学起南地,高门大户纷纷都养起了自家伎乐,为此不惜耗费重金延名师相教。此后凡有聚宴,便呼自家伎乐歌舞以娱宾客,攀比成风,并以此为荣。
    所以潘岳之举也不算突兀,如萧元度所说,也是他“最拿手的”。
    潘岳怨念的剜了萧元度一眼:“为了你所谓的正事,芮娘如今更不爱理我了。”
    “不应当,你们俩如今也算半个同行了,该更有话聊才是。”
    潘岳才喝进嘴的一口茶如数喷洒出来,胡乱拿衣袖拭了拭,“那我还应当谢谢你?”
    萧元度挑起一边唇角:“不必客气。”
    潘岳还能如何?打又打不过他。
    当下也没心思与他计较,愁眉苦脸道:“芮娘定然以为那些是我豢养的家妓。更可恨的是不知哪个混蛋在她面前扇了阴风,说我男女不忌。”
    芮娘原本待他只是不热络,见面还是笑脸相迎的。
    近几次他去软玉楼,别说笑脸,芮娘当着他的面就登上了别府的车……
    芮娘心高,一向少有入幕之宾,自从顶下软玉楼,有些事就更用不着她亲自出面了。
    如今这般,潘岳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回来不止是躲灾,也是想散散心。
    潘岳还只是不是滋味,萧元度则是匪夷所思。
    这究竟是怎么一种相处方式?
    成天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甚至不止是周旋,还有身体上的接触,乃至同床共枕翻云覆雨……潘岳是怎么忍下的,而且一忍就忍了这么多年?
    换作他,萧元度拧眉,光是想想就已经抑制不住杀意。
    他的女人,谁敢动一个指头,又或者她敢碰别人一下,那个人注定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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