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劝课农桑、以利万民,若此法当真可行,上官此举何止造福万民,万万民都将受益啊!”
    程平将那两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元度方才听姜女说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话,眼下又见程平言行夸大,不由皱眉。何至于?
    “既如此还废话什么,赶紧去办。拍马也适可而止,都说了不是我的法子。”
    “是、是,是夫人想的法子。”程平再次感慨,“真没想到,夫人千金贵体,不仅可与百姓同其劳,竟还精于农事。”
    萧元度何尝不意外?不过意外多了,虽不至于习以为常,接受起来倒也没那么难了。
    程平并非谄媚油嘴之人,之所以有诸般溢美之词,实是发自心底的感佩。
    赞颂罢姜佛桑,话锋一转:“法子虽是夫人的,也要上官肯推行,正所谓夫妻合璧——”
    “行了!”萧元度不耐烦挥手,“先试着罢,不一定能成。”
    程平强忍激动:“卑职这就去访寻经验老道的桑农蚕妇。”
    萧元度点了点头,“把他们召集到一处,不拘是需要桑园还是旁的,衙署供给他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有滥竽充数混吃混喝者,也别怪我辣手无情。”
    “诺!”
    回到内院,天已昏黑。
    主室隐隐有说笑声传出,似是姜女在逗雪媚娘,还有她那两个女侍在旁逗趣。
    夕食早已备好,见他回来,方婆忙让人端出。
    却见他立在中庭不动,“公子?”
    主室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姜佛桑率侍女走出相迎,“夫主回来了。”
    萧元度早就发现了,虽然姜女一向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哪怕他有意相激也鲜少失态——除了刀锋逼颈那回。
    但那都是避无可避之时。多数情况下,她是能忽略则忽略、能忽视便忽视。
    只有当她有所求的时候,她的礼节才会格外周全。譬如今日。
    这曾是萧元度最厌恶她的一点。只不知怎地,此刻再看灯影里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厌恶的感觉竟是淡了许多。
    善于伪饰是真,但她又伪饰的坦坦荡荡,让你根本挑不出错来。
    她也不吝于承认自己经商逐利的意图,光明磊落摊在人前,而后浅笑问你:三赢有什么不好?
    是啊,有什么不好。自己逐利的同时,考虑到了百姓,也考虑到了他……
    这么一想,说她狡诈似乎有些过,用“狡黠”二字更贴切些。
    “夫主?”姜女又唤了一声,凤目微露疑惑。
    萧元度回神,清了清嗓,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已经吩咐程平去办了。”
    其实本没跟她交代的必要,但法子毕竟是她给的,告诉她两句也无不可。
    就见姜女的笑意又真切了些,“夫主果然雷厉风行,妾等夫主的好消息。”
    而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姜女不可能邀他进主室坐坐,他也不可能邀姜女去偏室共食。
    正要转身,脚步微顿,“老丈家——”
    才出口姜女就已意会,“连菖蒲带休屠的,命人照着备了四套新衣,顺便送了些酒肉点心。”
    昨晚多少让老丈与里吏破费了,直接给银钱只恐伤人脸面,干脆作价以偿。
    萧元度似没想到这种小事她也放在心上,也没说满不满意。
    进偏室之前偏头看了她一眼,“倒是难得,这次竟没病倒。”
    姜佛桑怔了一下。
    只因她生来多病、屡造医门,祖亲和良媪唯恐她养不活,衣食住行万般仔细,不肯让她多遭一丝风、多受一分冷。好汤好药的养了十数年,倒愈养得弱不禁风起来。
    后来困于许氏后宅,体弱又添心病,病榻缠绵自伤自苦,就更是消磨了心性。到了后来,对万事都懒怠上心了。
    钟媄说得不错,成日关在宅子里,再好的身体也要败坏了,哪里还养得出精气神来?英师父也建议她多外出多走动。
    其实毋庸她们多言,姜佛桑对此早已深有体会。
    任是金闺玉质,有朝一日碾落成泥,万般苦难不需提,唯一的好处大抵就是能让人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变强的可能。
    她知道自己这双所谓纤纤玉手,不仅可以烹茶、调香、对弈、弹琴,还可以劈柴,还可以挑水,还可以浣衣,还可以采药,还可以做许许多多的事。
    先生说过,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唯有强健的体魄才能蕴养出强大的精神,并且不负这股精神。
    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既有气吞山河之志、亦有百折不挠的坚韧,却生生被身体拖垮,也包括先生。
    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若家人没把她养的那般“弱”,若她也有健康的身体、强大的精神,那么在许家或许就不会消极处世,遭遇危险多少也有反抗的能力……不,那样的话,或许她根本就不会踏入许家。
    早厌倦了病恹恹的模样,心里也有些计划,只是在京陵和棘原碍于身份无法成行,到了巫雄倒没那许多顾虑了。
    近些日子常往乡间,但凡能走路绝不坐车,山也不是白爬的。从疲累不堪、浑身酸痛,渐渐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
    姜佛桑只当听不出他话里嘲谑,“有劳夫主关心,妾甚好。”
    萧元度哼了一声,大约又想起背她的那一幕,甩袖进了偏室。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各忙各的。
    姜佛桑没再询问过萧元度行程,萧元度也没过问姜女动向,虽则两人都爱往乡里去,却鲜少碰到一起。
    这日,姜佛桑来了后丘村,正和里吏说着收丝事宜,一个十多岁的小女郎急匆匆跑来,大喊着她阿母要不行了,求里吏救救她阿母。
    一行人赶去,就见那妇人躺在院中地上,捂着腹部来回翻滚,几个人都按她不住。
    旁边是散落的茧丝团,显然发作甚急。可除了腹痛如绞,没有更明显的病症。
    姜佛桑也就识得些药材,照方抓药时大症奇症或许有些印象,对于妇人这种,隐约觉得或许与肚肠相关,又不肯定。
    其实就算记得些相关药方,她也敢此时拿出来。不比扈长蘅的宿疾,可以慢慢调养,也有纠错的时间,这妇人是急症,稍有差池就会害了一条人命。
    而且光有药方也无用,还需抓药。村中是没有医官的,十天半月也不见有游医经过,得进城才行。
    里吏有牛车,但牛车太慢,姜佛桑便让村人驾她的马车去。
    驭者要留下保护他,不能离开,幸而村中有善骑者。
    马车驶得飞快,经过裕宁村时被萧元度看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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