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度听说姜女病倒了,以为她是成心的。
    她装病算计自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离了萧府,这病又装给谁看?
    心里这么想着,左右马也跑累了,遂拨转马头,“走,去瞧瞧。”
    弯腰进了车厢,见她一张脸红得极不正常,眼皮像涂了胭脂,软耷耷的,说话也没有力气,才知竟是真病。
    不免皱眉:“你们南女怎地如此娇弱?”
    姜佛桑昏昏沉沉,已无心力应他。
    菖蒲心疼又不忿,明知不合规矩还是回道:“我家女君也不知因着谁掉了瀚水,自那以后才断断续续病着,养好没几日又摔伤了腿,大雪天还被迫离家远行,偏五公子进进出出……女君经这连番折腾,不病才怪。”
    萧元度被怼了一通,眯眼看去,发现这个侍女并非船上直愣愣那个。
    想来也是姜女心腹,不然也不会连她过瀚水也知道。果然仆肖其主。
    不过她倒也没说错,落瀚水是因为他、摔伤腿是因为他、离家远行是因为他、受了寒气也是因为他……
    萧元度无可辩驳,心下有些烦躁,正想推开车窗喊人,瞥了姜女一样,转身拉开半面车门。
    “让车队加速,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个城邑。”
    北地饱经战乱,官府经营的传舍、驿站和邮亭多遭毁弃。近些年太平了,人员流动和商旅往来也逐渐频繁,萧琥曾下令各郡县着力修复各驿道驿庭。
    大的郡县倒是能严格依令而行,偏远的边郡就不成了,没那个钱力,加之人烟也少,驿庭建得稀稀疏疏,四五十里也未必能碰上一个。
    离下个城邑还很远,一路紧赶慢赶,终究没能在城门关闭前赶至,好在城郊有一座客舍。
    马车在客舍门前停下时姜佛桑已经意识不清,菖蒲淌着眼泪,一递一声叫着女君。
    萧元度一路上被她哭得要烦死,马车一停,连褥子带人一把挟起直入客舍。
    风雪天,客舍里没什么人,空房倒是不少,却没有专门的医官。
    幸而出发前良媪给备足了药,春融见女君症状与上回落水很有些相同,直接去厨下煎了。
    菖蒲则守着女君,寸步不离,“烧成这样,没有医官如何能成……”
    姜佛桑躺在榻上,身上锦褥盖了几层,犹自颤个不停。
    萧元度叉腰站了会儿,眉头越索越紧,转身出去,叫来休屠。
    “逐个去问,看有没有懂医的。”
    休屠往屋里开了一眼,见菖蒲那样也不好受,领命而去。
    一间间拍开来询问,还真找着一个。
    “是个妇人,父亲是医官,自小耳濡目染,略通一些皮毛。”
    萧元度也懒得听,直接摆手让把人带进去,行不行的,死马当作活马医罢。
    妇人进去后,他径直去了隔壁房。
    休屠隔了一会儿才进来回禀:“确是受了风寒,已喝了药。”
    顿了顿,“公子,属下知你心里烦闷,不愿去巫雄,可这与少夫人无关。你下回切莫再与少夫人那般玩闹了,她那身子可经不起……”
    萧元度双手交扣枕于脑后,斜躺在榻上,横过来一眼:“谁跟你说我不愿去巫雄?”
    愿意去你还捶案摔椅的,把主公气成那样?
    萧元度哼了一声,收回目光,盯着房顶。
    巫雄再不好,也比萧府待了自在。日子还长着,一开始就摊开多没意思,且耗着罢,距最高处一步之遥时摔下来那才叫大快人心。
    只没想到姜女会随他一块去,这让萧元度多少有些意外。
    “少夫人去了才好,人多热闹!再说你与少夫人都同过房了……”
    萧元度凛目瞥去,休屠赶忙停住。
    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犯嘀咕。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公子对那樊家女郎为何有如此大的执念,简直像鬼迷了心窍。
    从他们去京陵到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一点音信也无,公子偏不肯放弃。从瀚水回来,再一次的失望过后,又往南地加派了人手。
    这回也不再拘于南地了,还托付了申屠竞,让他帮忙在瀚水一带找寻。
    找到了又如何呢?总不能休了少夫人另娶樊女……
    休屠其实并不太愿意看到这种情况,除了一些私心,还因为他觉得现在这个少夫人已是极好的了。
    或许五公子自己都没发现,他远不如嘴上说得那般厌恶姜女,至少没有最初那般厌恶。真要是厌恶一个人,怕是多一眼都懒得瞧。
    只不知碍着什么,或者是樊家女郎、或者是别的缘故,这些东西一再提醒着他,也由此阻挡了他走近少夫人的步伐。
    少夫人纵使再好他也看不见。真要是错过了,岂非肠子都要悔青?
    “公——”
    休屠还想再劝劝,发现公子翻了个身,已经睡熟了。
    摇了摇头,为他盖上被子,带上门走了出去。
    一夜北风紧,姜佛桑醒来已是翌日午后。
    得知因自己耽搁了行程,“他怎么说?”
    “女君这样如何能赶路?半夜又下起了雪……五公子倒没说什么。”
    春融端药进来,只开了一条缝,呼啸的野风就瞅着空子往里钻。
    “女君,喝药了。”菖蒲起身接过药盏,“就怕女君病倒,到底还是病倒了……”
    姜佛桑也无力说什么了,将药喝下,不久即昏昏睡去。
    傍晚时又醒了一次,菖蒲和春融见她精神好些了,便陪她说了会儿话。
    姜佛桑想起什么,问萧元度昨晚宿在何处?得知其宿在隔壁,松了口气。
    闻听是萧元度将自己抱进客舍的,这口气立时又噎住。
    “菖蒲,春融,”姜佛桑神情严肃,“今后除非我亲自授意,否则不要留我与他共处,尤其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的事也无需让他插手过问。”
    “这……”菖蒲怔住。
    族宴之后,她也和扶风院众人一样,以为女君与五公子之间有了希望,怎么?女君这语气,瞧着也不像是因五公子害她生病而置气。
    “我知道良媪交代过你什么,我亦知晓你们盼着我好。夫妇之间,有些事确实理所当然,但我与他……总之,我暂时不想多说,你们也不必多问,照我吩咐去做即可。”
    菖蒲虽满腹疑惑,也只有点头应是。
    春融则没想太多:“无需五公子,婢子亦抱得动女君。”
    此言一出,主仆三个俱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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