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心疼怀了,伸手欲去摸那伤,被萧元胤避开。卞氏又要去叫人拿伤药来,仍被他制止。
    “小伤,无碍。不早了,你自去歇息,无需等我。”
    向来上解人意的卞氏这次却一反常态,肃声寻问:“夫主只告诉妾,是不是又因为五叔?”
    萧元胤不语。
    卞氏不肯罢休,继续追问:“夫主秉节持重,棘原城人所共知,大人公一向也对你倚重有加,何曾重责过一句?遑论下这般重手。究竟是因着何事?莫非甘姬——”
    “莫要胡猜。”萧元胤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想多说,“你回去吧,让我静静。”
    他愈是如此,卞氏越是心气难平。
    “夫主不说,妾心中也有数,除了他还能有谁?自他回来,几年了,府中再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尤其是夫主你。替他遮前、给他挡后,代他赔罪、为他受罚,没完没了、无止无休!收拾了一桩又一桩,总有更大的祸事在前头等着,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够了!”萧元胤怒声打断,端正的脸上是少见的寒凝,“身为长嫂,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妾今日偏要说!”卞氏受够了,也忍够了,“妾知晓夫主心中有愧,觉得愧对了邬夫人的托付、亏欠了五叔,可当初送他去作质,并非是夫主的决定!虽不知他在洛邑那八九年间都经历了甚么,以致性情大变、与夫主口中那个乖巧懂事的五弟判若两人……但,这也怪不了夫主啊?要说欠,整个萧家都欠了他!夫主又何必甚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这般自苦,他又何曾领情?”
    “不要再说了。”萧元胤撑着头,痛苦地低喃。
    这些话在卞氏心里积压已久,往日顾及夫主心情也碍于长嫂身份,不好多言,今日既开了口子,她就不打算半途而废。
    非是图自己畅快,更多是担心夫主。脓疮不挑不破,夫主心里的担子也该放放了。
    “妾自入萧府以来,一直恪尽妇职,不曾有片刻懈怠。对大人公与阿家勤谨侍奉,待几位叔郎和弟妇也一片赤诚。尤其是五叔,因着夫主嘱托,妾没少在他身上花费心神,可结果又如何呢?抢亲这事他办得固然混账,好在娶回的五弟妇是不错的,妾满心以为他成了家就会慢慢好起来,也能让你省省心,谁知元日里又闹出这事——夫主你醒醒罢,大人公说得没错,外面那些人说得也没错,他就是个不堪造就的!”
    “住口!”萧元胤豁然起身,将面前的书案一把掀翻。
    哐当一声巨响过后,看着散落一地的简扎笔砚,卞氏捂着心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萧元胤性情宽和,甚少发怒,夫妇二人自结缡以来更是不曾红过脸,这还是头一回……
    “夫主你这样究竟又要到几时!!”卞氏看着一地狼藉,一时也怒从心起,“你以为这样想的只是妾一个?非独四叔有怨言,就连绍儿他们……夫主不妨扪心自问,你待自己的儿女,可有对五弟一半上心?!”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如果妾执意要说呢?”卞氏泪眼质问,“夫主是要休了妾不成?”
    若是以往,萧元胤肯定拱手告饶,哪舍得看她如此。
    今日却不同,他似乎十分烦乱,整个人都被一股阴郁笼罩着,显得焦躁不安。
    这样的夫主,让卞氏觉得分外陌生。
    “夫主心里究竟有什么难处,为什么就不能说与妾听呢?妾也想为你分担……”
    这话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萧元胤站在光影照不到的地方,脸色沉沉。
    卞氏心灰意冷:“既如此,妾退下了。”
    吱嘎一声,拉开房门。
    一只脚将迈出去,萧元胤突然开口。
    “放心,他很快就走了。”
    卞氏怔住。
    -
    萧府闹鬼的几日良烁一直没闲着,很快递了信进来。
    “女君,如何?”
    姜佛桑将鬼画符一般的信烧掉,摇了摇头。
    从九月开始,甘姬共出府六回,待得时间都不长,接触的人不是比丘尼就是坊市店主,且每回都仆从环绕,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
    她请进府讲经的几个比丘尼以及巧手缝人也查清楚了,都无疑点。
    这就怪了,莫非真如伏羲的母亲华胥一般,只因踩了神的足迹就怀上了身孕?
    当然不可能。
    只可惜甘姬院中的仆从杂役全都被带走讯问,询问人还是萧元胤。
    若是以往,以萧元胤对萧元度的偏袒程度,姜佛桑自然不担心。但是现在……她不能不忧心。
    叫来幽草,主仆俩闭门密议多时,幽草方才离去。
    才用过午食,幽草急匆匆赶回:“不好了女君——”
    姜佛桑心下一提,以为是自己吩咐她做的那事出了纰漏。
    幽草摇头,急喘了几口气:“那事婢子已经安排好了,回府听说了另一件。”
    能让她急成这样,必然与甘姬有关。
    果不其然——
    幽草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姜佛桑听后,一阵无言。
    姜佛桑散出去那么些人、废了那么多劲也没能找到甘姬的奸夫,竟然被萧元胤找到了!
    “消息可属实。”
    幽草说出一个府兵的名字:“婢子没少跟他套近乎,银钱更不曾短,从他那里得的消息向来不掺水分。何况那奸夫被处死时他就在场,亲眼所见。”
    萧元胤命人处死的奸夫,正是十月初被请进府为甘姬讲经的那拨比丘尼中的一个。
    此人身为男儿却面若好女,本人也比较清瘦,这才得以蒙混在一群女尼中入府与甘姬厮混。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如果姜佛桑事先不曾查过那几个比丘尼的话。
    她问幽草:“你确信十月初过府的那拨比丘尼全是女身。”
    “婢子确信。婢子在府里打探罢,良烁又亲往庵堂核验过,都有戒牒的,哪里来的什么男子?”
    可有人偏偏无中生有、变女为男……
    “此事你知我知,暂不要对外声张。”
    幽草点头。
    到了第二天,消息果然在府中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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