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宴就在一片平和中结束了,无风也无浪。
    从正院出来,翟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人公与阿家俱在,多少顾忌着点,席间就眉来眼去,成个甚么体统?”
    姜佛桑想着事,没听清:“三嫂可否再说一遍?”
    翟氏余光瞥到老五跨过门槛正往这边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哼了一声,扭身带着从人快步走了。
    姜佛桑也注意到了萧元度。
    萧元度只当没看到她和她身边的九媵,擦身正要走。
    “五叔!”卞氏追上来,将姜佛桑往他身边推了推,“时候不早了,五叔今夜就在扶风院安歇吧。”
    萧元度还未开口,掌心就被塞进了另一只手。
    “大年下,不在家歇还能在哪歇?再说府门已经下钥,半夜启门可不吉利,得等明早。五弟,”随后出来的萧元胤看向萧元度,“你能回来,父亲嘴上不说,心里是极为高兴的。除夕守岁,你也该好生陪陪弟妇了。”
    姜佛桑垂眸不语。
    萧元度撩起眼皮,看了看他夫妻二人,嘴角一扯,带着讽刺道:“兄长吩咐,敢不从命?”
    话落,反手攥住姜佛桑手腕就朝扶风院而去。
    仆从和九媵回过神,连忙跟上。
    “五弟这脾气,”卞氏摇了摇头,略显忧心,“也不知会不会为难五弟妇……”
    萧元胤凝眉看着远处:“成了家还镇日胡闹,他也该长长记性了。”
    萧元度人高马大胳膊长腿长,姜佛桑好悬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好在折向石桥时他就松了手,自顾自回了扶风院。
    姜佛桑平稳下呼吸,回身问小跑着跟过来的九媵:“夫主难得回来,又逢除夕,不若一道去扶风院守岁?”
    先前萧元度暴怒之下将萧元牟投入冰湖的事还记忆犹新,九媵余悸犹存,又见方才他那般粗鲁拉扯女君,心知这时候往跟前凑非但落不到好,一不小心,怕是会落得和四公子一个下场。
    众人摆手的摆手、摇头的摇头。
    “女君盛情,本不该推辞,只是我等已经困乏……再说也不合规矩。”
    “就是就是,除夕夜本该女君与夫主共度……”
    姜佛桑也不勉强她们,“如此,你们早些回去歇着罢。”
    九媵行礼后折向西北方向,姜佛桑则继续南行。
    回到扶风院,院里鸦雀无声。
    留守的吉莲晚晴早等在内院入口,抹脖子瞪眼睛的,示意五公子在里面。
    姜佛桑没急着进主室,站在廊下看侍女们忙碌。
    除夕之夜有馈岁的习俗,送往各处的礼品良媪都已替她打点好送出,收下的礼物也要清点收存。
    馈岁之外,还要守岁。即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酒食相邀、长幼聚饮,围着火炉吃吃喝喝,共同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守岁嘛,定是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的。
    姜佛桑想想屋里那个人,抬头又望了望漆黑的天,恨不得眨眼便天亮才好。
    “天寒地冻,女君怎不进去?”良媪从庖室出来,手上端着膝盘。
    自入冬起,她便犯了腿疼病,不能久立,今夜姜佛桑就没让她随侍。
    良媪想着这种家宴女君定然吃不好,于是在小庖室张罗着做些她爱吃的吃食,就等她回来再用些。
    没成想五公子先一步回来了。
    虽然对这个新婿多有不满,但为女君着想,良媪终究盼着他能浪子回头,与女君好好过日子。
    “快入内吧。”良媪笑道,“有女君爱吃的鱼呢。”
    来到北地,若说什么最难适应,首先必然是气候,其次便是饮食。
    南北饮食习惯大为不同,单拿食材这一项来说,除了鸡鸭猪鹅这些普遍饲养的家畜家禽外,北方肉食以羊肉居多,南方则偏爱水族。市中除了常见的鲤鲂鲫鲈等鱼类,还有虾、蟹、蚶、蛎等水产品。
    这是因为南地河道纵横,水产丰富且价格低廉,人们日常以之为食是自然而然的。
    当然,北方也有河流,也能捕到很名贵的鱼类,譬如伊洛鲂鲤、洛口黄鱼,就有“天下最美”的赞誉。
    但总的来说北地的河流胡泊还是少了些,水产亦远远少于南方。
    尤其是瀚水以北,羊肉随便食,哪怕是官府命令禁止的牛肉,也比鱼肉容易得。
    炒菜店开起来后,范叟曾尝试购买水产。
    无奈市中鲜见鲜鱼。或有零星售卖者,一枚直数千钱,要价太过高昂。腌制的干鱼价格倒是低廉,为清贫人家所喜,上不的台盘。
    民间养鱼者更是寥寥。有富贵人户依照《陶朱公养鱼法》建有鱼池,范叟慕名去看了,鱼池甚小,品种亦少,俨然成了观赏池,并不肯买卖,只得作罢。
    “范叟年前于市中得了几尾活鱼,放到别家鱼池小心养到今日送来,就是为了孝敬女君的,怎好辜负范叟一番美意?”
    良媪话音落,吉莲和晚晴也在一旁附和:“方婆厨艺见长,做了道干煎鱼,还做了菰菌鱼羹,几不输范叟。”
    这话一句顶百句。
    家宴上姜佛桑确实没吃好,加上许久未吃鱼了,光听菜名就已口舌生津。
    迈步入室,发现萧元度坐在正中靠北的书案后,双手撑着案沿,目色沉沉,明显有心事。
    别人或许不知他在想什么,姜佛桑却清楚。
    故作不知,走到旁侧的食案后坐下。
    方婆等人把菜上齐,良媪还特意热了一铜瓯酒,
    姜佛桑不饮酒,这是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良媪往那边使了个眼色,姜佛桑叹气。见良媪执意,她无奈点了点头。
    本想留菖蒲等人陪自己共用的,想想还是作罢。平时都不肯,有萧元度这个瘟神在就更无可能了。
    果然,良媪带头,眨眼间屋内从人退得干干净净,连个布菜的都没留。
    良媪临走仍不忘小声叮嘱:“记得邀五公子共食。”
    鱼羹的香气扑面而来,姜佛桑举箸欲食,顿了顿,转头看向北侧:“庖室做了些南食,夫主要不要试试?”
    萧元度席间一味饮酒,像样的饭食几乎没碰。这会儿闻到满室饭菜香气,这种香不同于家宴上那些饭食的香,十分霸道且勾人,腹中顿时起了饥饿之感。
    但是姜女……
    他哼了一声,道:“不必。”
    拒绝的话才将出口,寂静的室内突闻一阵响动。如闷雷滚过,正来自某人腹中。
    萧元度:“……”咬着牙,一张脸五彩纷呈。
    姜女瞥去一眼,收回视线,笑着叫来菖蒲:“去请六公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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