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媄回府就命人备下香汤沐浴。
    今日可累死个人,这累还不独身体上的。
    浴罢,在房中又等了片刻,侍女红豆才提着个食盒进来。
    钟媄放下玉梳自铜镜前起身,走到食案前跪坐:“快快,让我尝尝好不好吃!”
    红豆把食盒打开,浅黄色四四方方的小点心,可不正是先前被她嫌弃到底的豌豆黄。
    还余三块,钟媄没让分切,一口吞了一个。
    细腻软糯,入口即化,清爽又香甜,钟媄满足地眯起眼。
    怪道那些人夸口不绝呢,的确当得美味二字!
    红豆弄不明白:“女郎方才在山上不肯吃,怎么回来又想了?”
    还让她称是自己的主意,去跟岳夫人讨了剩下的来。
    钟媄把第二块吃完,要水喝。
    红豆忙去给她倒水。
    钟媄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感觉妥帖了,钟媄这才有心情与她说话。
    “我倒是想,但是姨母跟前,可不能露馅。”
    “可,”红豆犹豫着道,“五公子已经娶妇,佟夫人也劝女郎你作罢,想来她也不愿见你今日这般行事。”尤其还是在那种场合。
    在场贵眷,有谁不知当初钟媄和萧元度的婚事是佟夫人一手牵的线?
    萧元度已经被天子赐婚,钟媄却还痴缠无度、不肯罢休。表面看,是她自己丢脸毁誉;往深里想,没准儿是佟夫人唆使的呢?
    佟夫人对新妇有所不满,这才让甥女大庭广众之下给新妇难堪……毕竟钟媄可是最听她这个姨母的话了。
    钟媄撇嘴:“她让我嫁,我就得嫁;她说嫁不成了,我就得乖乖罢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虽然和萧元度的婚事未成也正合她意,为此高兴的好几宿都睡不着。甚至,即便萧元度没去抢婚,她也会想法子把婚退了。
    但,如今被退婚的毕竟是她,成为笑料的也是她,她闹也闹得有理。
    红豆担忧的是,“你就不怕惹恼了佟夫人?毕竟你和大公子以后都还指望她。”
    “我这姨母,和那庙里的菩萨没什么两样,看着慈悲,实际也凉薄的很。何况我阿母只是她庶妹,闺中时两人就不亲,如今阿母已经不在了,还能余几分情谊?”
    纵然姐妹情深也无用,佟夫人不管事,内宅都交给长媳卞氏打点,更别说插手宅外之事了。
    这也难怪,姨夫萧琥本就不是那耳根子软、肯听枕边风的人。
    曾有姬妾床笫间为娘家兄弟求官,萧琥拂袖而去,自此再未踏进那个姬妾的院中,不久后那姬妾就被转送给了别人。
    有此先例,佟夫人审慎也在情理之中。
    可理解归理解,谁没有自己的私心私欲?
    她也想过去求卞氏,但卞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自己就有一众族亲等待提携,也未曾听闻她有任何徇私之处,钟媄又如何开得了口。
    思来想去,唯有继续依附佟夫人。
    “这些年,我万般讨好、事事顺从,又如何?她说是要替我选户好人家,挑来选去却挑上了那个霸王。”
    纵然钟媄的心思从不在嫁人上,初听佟夫人要将自己嫁给萧元度时也如遭了雷劈。
    萧元度三年前才回到棘原,在他没回来之前大表兄常提起他,说他最是机灵的一个,也最是乖巧懂事。
    见面才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萧元度回来不久,就把棘原那一干纨绔都比了下去,干的事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红豆却有不同看法:“婢子觉得五公子也没有那么不堪。长相英武又俊朗,大族子弟中有几个及他的?今日骑射之戏更是力压——”
    钟媄连连摇头:“他长得再俊、身手再好,我只怕自己没那个命消受。”
    她和其他三个表兄关系都尚可,毕竟是真的表亲。唯有萧元度,每回见到他,钟媄除了想跑,还是想跑。
    此人既悍且戾,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连对上他的双眼都不敢,遑论亲近。
    可她又不能拒绝。
    佟夫人说,只要她应了这门婚事,就会替长兄钟献在豳州军中谋一职缺。
    母亲早亡,继母岳夫人虽待他们不错,无奈不得宠,也无所出——话说回来,岳夫人若有所出,怕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父亲侧庶后房无数,庶生子女更是一堆。妾室中尤其宠爱涂姬,爱屋及乌,涂姬所生的二公子钟誉也最得他欢心。
    长兄天资有限,不为父亲所喜,若非和萧家有着这么一层联系,他们兄妹二人怕是早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可人走茶凉,这些微薄情面又能持续到及时?
    求人不如求己。
    钟媄所求,无非就是长兄早早立起。
    这样,即便将来钟家再无他们立锥之地,便是姨母那头也指望不上,他们兄妹二人也能存身。
    为此,她不得不答应。
    婚事定下后,阖府上下都来巴结恭维,父亲也终于想起还有他们这两个孩子。
    钟媄嗤之以鼻的同时,为免夜长梦多,不停催促姨母,想早些把长兄的事办了。
    只要长兄的事得以落实,她立马找机会把婚给退了——萧霸王也不喜欢她,从他那入手再简单不过。
    可萧元度去了趟京陵回来,一切都变了。
    他自己抢了个妻子,婚事泡汤,长兄的事就这么卡在了半山腰。
    所以她就是要闹,哪怕拼得个鸡飞狗跳,也总要捞些实惠在手。
    名声不名声的她才不在乎,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声不响,合该被人欺负死。
    就是有些对不住新妇……
    钟媄托腮长叹:“可真是个美人儿啊!人好看,做得东西也好吃。”
    她倒是能理解萧元度为何会去抢亲了。
    可这人也忒不知好歹,娶个这样的娇妇,还那样对人家!
    方才在马场,她有意留到最后去堵萧元度,其实也是想把事情闹得更大些。传到佟夫人耳中,也能变相催促她把长兄的事尽快落实。
    如果一举成功,她便不用再扮痴女怨妇。
    硬着头皮、壮着胆,生怕萧霸王像对何璞他们那样一脚把她踹飞。
    没想到萧霸王把她带到了新妇跟前。
    老实说,她是有些难堪的。天地良心,她真不想抢人夫主啊!
    好在,新妇的视线是温和的、好奇的,没有流露一丝鄙夷。
    再想想她在蒙望山上诸般挑衅,新妇也从未恼火或有所回击……
    钟媄唉了一声:“若有可能,我是想与她做朋友的。”
    今天这么一闹,怕是不成了。
    她拈起最后一块豌豆黄,心里愈加难受:“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怕是——”
    话至一半,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接近。
    她神情一收,将豌豆黄放回食盒,推向红豆。
    “拿走拿走,南女的东西我才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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