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女工虽不错,可织机这些,良媪以往真没见她在这上面花功夫,更别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家什了。
    姜佛桑唔了一声,道:“还在京陵那会儿,我于书斋整理阿父藏书,里头发现一本奇书书,专讲述百工技巧的,觉得有趣,就想试试。”
    良媪点点头。
    姜家藏书丰富,尤其是二郎君,女君这次来北地,随行的嫁妆中就有好几箱书籍。
    “那……”
    良媪还想再问,姜佛桑打断她,看向良烁。
    “购置庄园、盘铺买仆的事是首要,你放在心上,尽快办理。另外,将咱们从南地带来的那批蕉葛升越抱去市中试卖,瞧瞧效果如何。”
    若是葛衣越布也受欢迎,那么她们的售卖群体还能扩大。
    “最后一桩,你找人替我跑一趟安州的临海郡——”
    良烁心下一动:“女君是想找那陈姓织娘?”
    姜佛桑点头:“南地既未曾听闻,他们一家或许已亡于战乱,若然能够存活,会回故里也说不定。”
    即便找不到陈姓织娘本人,他们夫妻二人当初去洛邑,不见得就是举家搬迁,说不定还有后人……
    “女君不是有了更好的织机?为何还要找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话没错。但器再精良,也重不过人去。”
    新的织机造出后,需要有人操作,后期更需有人教授。
    而且提花机最核心的部分还在于花本。
    所谓花本,就是把纹样由图纸过渡到织物的桥梁,提花操作的依据即在于此。
    画师先画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仔细量度精确计算结成之,再张悬于花楼之上。
    织娘在进行提花织造时,只需要按照花本上设置好的次序穿综带经、随尺寸度数依次提升。纵然不知道这是何等花色,梭过之后仍能织出预期的图案。
    凡工匠结花本者,最需精心与巧思。无论画师画出什么样的图案,她们都要能用丝线编结出织花的纹样来。
    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散花绫以小碎花为单位纹样,满地铺陈,自由散点排列,花色丰富多端。能织得出这种织物的人,结花本必然不是难事。
    良烁忖度了一下,问:“派冯颢去是否可行?”
    姜佛桑略有些迟疑。
    安州在瀚水以南,只恐冯颢心还未死,若然潜回南地去找裘郁……
    但想到这一路他所言所行再可靠不过,又有良烁拍胸脯担保,“那就他吧。”
    -
    不知不觉日到中天,姜佛桑决定就在别苑用食。
    自端午那日包裹蒸之后,姜佛桑常去庖室。
    庖厨们见识过女君的“能耐”,对她的指点无有不听从的。
    不过女君有时提出的要求也实在古怪。
    怪在哪呢——
    今人炊具多用釜、甑、铛、铫,女君却要求将甑改笼,将铛改锅。
    甑改笼后,内里可设一层或多层木箅,蒸制东西更为方便;平底的铛改为圆形深凹的锅就更妙了,非止可以烙饼,或炒或煮或蒸,都可!
    一器多用,莫过于此。
    只不过旅途中多有不便,直至到了北地才算把女君要的东西置办齐全。
    原本的炊具多为陶制,这一改,几乎全变成了铁制。
    好在北地多矿山,崇州城冶铁技术尤为发达,其制作的兵器尖锐锋利,在整个大燕都相当知名。而精良的兵器与悍勇的士兵,这也是扈成梁于北地六州称雄的资本。
    不过,制作兵器那是官营作坊的事,民间冶铁作坊主要生产的是手工业工具、农具以及生活用具。打造他们所需的铁锅和蒸笼完全不在话下。
    庖厨们怀着一颗献宝的心,共呈上了四道菜。
    一道是炒鸡子。下盐米、浑豉、麻油炒制而成,黄白相杂,细擘葱白,香气扑鼻,观之悦目。
    一道是煎子鸭。选新成子鸭极肥者,去头、焰治,却腥翠和五脏,净洗后,细锉如笼肉,调料除了盐和豉汁,还加了椒和姜末。
    另两道为素食。一道是膏煎紫菜,一道是清炒瓠瓜。
    主食则是先锅煮后笼蒸的酥托饭。
    姜佛桑用得甚香,比平常多吃了半碗。
    搁下碗筷,夸赞了庖厨。
    庖厨连道不敢:“都赖女君调教。”
    姜佛桑心道,只要不让她动手,口头调教确实不算难事,她也当得。
    “媪,你们也用些。”
    良媪却不肯:“哪能和女君同锅而食。”
    姜佛桑就知道她们会是如此反应,所以直到自己吃罢才开的口。
    “我让你们用,自有我的道理。”
    于是同样的饭菜也给良媪和菖蒲等人上了一份。
    她们的反应远比姜佛桑的要热烈,表情也丰富得多。
    “如何?”姜佛桑问。
    良媪大赞:“甚香美!”
    五婢也忙不迭点头。
    蛮族的侵入,他们的一些烹饪方式也传入了中原,譬如羌煮貊炙,在南地高门亦不鲜见。
    但炒制之法却几乎没有。
    问女君,女君要么称是书中所见,要么称是突发奇想。
    不拘怎样吧,这种烹菜方法,可以变一瓜为数十种,食一菜为数十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临走之前,姜佛桑手列了一张食单给庖厨:“你们照着上面多加研习,很快用的着。”
    顿了顿,又指了一个庖厨,让他跟自己回萧府。
    方嫂见女君出去半日,冷不丁领了个新庖厨回来,不由忐忑起来。
    及至得知这庖厨是打南地随嫁来的,猜测可能是女君食不惯北地饮食,不由暗恼,自己早该想到这一茬的。
    姜佛桑也未多言,只让新庖厨多随方嫂学学北地饮食。
    如此一来,方嫂心里好受许多。
    同时暗下决心,必要早日学会南食才好。
    -
    姜佛桑为人和煦,不爱管闲事,又十分大方,很快便博得阖府上下的欢心。
    当然不是所有人的欢心。
    翟氏多日看下来,这个五弟妇,只知在棘原城中闲逛,说是要买铺面,迟迟不见动静,一味打听哪里有最好的吃食、最美的布料——整个一不谙世事只图享乐的世家贵女。
    她看不过眼,偏又自诩清醒,私下还提醒长嫂卞氏早做防备。
    毕竟姜女出身高贵,又是朝廷赐婚,若当真开口要接管庶务,卞氏还能拒绝?
    “我知长嫂你不想小人之心,也挺喜欢这个新妇,但你经营多年,岂甘心将大权旁让?”
    对此,卞氏只是笑笑,并不往心里去,还让她不要多心。
    对姜佛桑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
    只除了背后仍少不了嘲笑她不为夫君所喜的言语。
    不过那些话已经伤不了她,她也早不在意。
    萧家是她的起点,但不会再困住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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