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叫伊万的年轻人……对,没错,他姓伊,叫伊万……这个不重要。
    “他呢,因为儿时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导致原本应该一帆风顺的人生变得满是疮痍。
    “有一天,他发现通过一本神奇的日记,就是一卷书,可以回到过去。回到过去,也就意味着可以改变过去……
    “伊万特别希望能重回旧日,以弥补些遗憾。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阻止了恶事的发生,他和亲朋的人生也因此大变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內,他尝到了甜头,也以为自己成功了。
    “然而,崩塌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
    怎么会呢?初听这个故事时的姜佛桑很是不解。
    且不论可不可信,假若是真的,一个人真能回到过去,那么作为先知者,知道将会发生的一切,完全可以规避掉所有风险,纵是无法成为人生赢家,也不至于到崩塌的地步。
    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闻言大笑:“伊万最初大约也是你这样想。但他很快发现,他在过去改变的每一件事,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什么后果?”她问。
    “第一回,他顺利拯救了未婚妻不幸的童年,却间接害了未婚妻的兄长,面对未婚妻兄长地报复,他防卫过当,并因此进了监狱……第二回,他害朋友成了杀人凶手……第三回,终于,朋友们皆大欢喜了,他却失去了健康的身体,爱人成了别人的,母亲也因为这个变故得了不治之症。
    “总之,每当他试着想去帮谁,结果一切都会乱套……
    “一处改变,处处改变,错误接二连三。曾经的遗憾弥补了,却导致更大的遗憾发生。他想拯救的人,他的朋友,包括他自己,也接连滑入更深的深渊。
    “就这样,伊万为了弥补一个又一个错误,只好一次又一次返回、修正……
    “可任凭他在过去与现实之间再如何反复奔波,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到了后来,就连最初最简单的那个愿景也成了泡影。
    “他当然不甘心。通过那个神奇的日记本,他试图回到更早些的时候——
    “然而结果像是早已写定了的,任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只要他试图改变,就总有更多、更不好的事情发生。哪怕改变的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会影响到未来。改变越大,影响越多,渐至失控……
    “最后一次,他回到了母亲的子、腹中,他用将将成型的手抓住脐带,绕上自己的脖颈——他选择杀死自己。”
    姜佛桑听罢,心绪久久难平。
    她不明白,在这个故事里,伊万明明是得天眷顾之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先生却说,眷顾不眷顾,事情要看两面。
    “好的一面——能拥有一次又一次反悔重来的机会,生命也因此有了多种可能,何其有幸。你去问每一个心有缺憾的成年人,谁没有做过一个回到过去改变命运的美梦。
    “坏的一面——从伊万身上你也看到了,改变命运并不都是轻松愉快的,牵一发惹万机,即便目的达成,往往也是物是人非。
    “伊万他得到的不是超能力,而是无穷尽的选择,每个选择后面都跟着无数个坏得可能——你说是好还是坏?”
    “那依先生的意思,伊万最开始就不应该回去?”
    姜佛桑虽这样问,却并不这样认为。
    说到底,若真有一个重回过去的机会摆在面前,谁又能抗拒。
    先生也承认:“若真有那种机缘,尝试一下未尝不可,但要切记,没有人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伊万或许就错在他不肯接受缺憾的存在,更不肯与缺憾共生,于是追逐到最后,只得到一场虚妄。”
    姜佛桑闻言默默。
    她一方面觉得荒诞,就像天方夜谭;另一方面,又忍不住隐隐期待着什么。
    “难道人人都是伊万,就不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先生摇头,笑她痴愚,却也没有把话说绝。
    “伊万不是人人,重回过去的机缘也不是人人都有。或许吧,或许能让一切变得更好,但那需要极强大的精神、极坚忍的毅力,还要有……”
    “还要有什么?”她追问。
    先生笑了笑,“还要有一颗不动不伤的心。”
    姜佛桑就问他:“若先生也有那样一卷神书,是否还想重来一次?”
    先生沉默了一瞬,摇头,说:“不,不必了。”
    “为何?”先生明明是那样爱新奇爱尝试的人。
    先生不语,良久后一声长叹,什么也没说。
    姜佛桑却从他眼底窥到了一丝寂寥和疲累。
    先生累了……
    她也有些累了。
    -
    “女君、女君……醒醒。”
    自从听到被转赐给萧家的消息,女君就有些不对,时而恍惚,时而怅然。
    良媪放心不下,便留下守夜。
    上半夜还好,下半夜忽闻呓语声,良媪忙举灯来看。
    女君果是魇住了,双手紧揪着锦衾,人缩成一团,良媪碰了她一下,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嘴里还不停说着胡话。
    什么叫“她不要成为一万”?一万是谁?一万怎么了?
    良媪正疑惑,见她脸色煞白,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梦中遇见了极为可怕的事。
    忙用力将她推醒。
    姜佛桑睁开眼,眼底一片空茫。
    良媪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又急又无奈:“女君,你有事千万跟媪说,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姜佛桑却似听不见,起身下榻,鞋履未穿就出了居室。
    门口看守的仆妇已经不在了——天子已然赐嫁,除了豳州她本也无处可去。
    良媪反应过来,追出去,就发现女君游魂一般,在院子里四处游走着。
    倒是不找一万了,嘴里念着什么先生?
    语气焦灼又急迫,像是迷途的稚子对母亲地呼唤,一声声,听得人莫名心慌。
    良媪有些发瘆,女君到底是怎么了,别不是撞了什么邪祟……
    她不敢再往深里想。
    天已趋寒,女君又只着寝衣,再病倒了可怎生是好!
    又不敢贸然过去,恐惊了她魂。
    直等到她渐渐站定一处,不再挪动,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这才上前牵住手,连哄带劝把人往屋里拉。
    将人重新安置上榻,正要去熄灯,姜佛桑叫了声媪。
    良媪回头,发现女君的眼神不再是雾茫茫一团,清明了一些。
    “女君醒了?”
    姜佛桑点了点头。
    良媪喜忧参半:“女君方才魇着了,可把老奴吓坏了。”
    “媪别为我担心。”姜佛桑笑了笑,“我想通了。”
    人不能走错路,最好一步都不要。
    如果已然错了,那也没有别的办法。抛下执念,向前走,别回头。
    先生说得对,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幸运和小缺口,去接受这个不完整的人生,而不是整天活在悔恨与忧惧中。
    姜佛桑相信,她不会成为下一个伊万。
    无论到了何等糟糕境地,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下一个伊万。
    良媪以为她想通的是与萧五公子的亲事。
    欣慰又心疼:“女君想通了便好,吉期就在眼前了,女君千万仔细身子。阴差阳错未必就不能铸就良缘,说不定萧五公子才是女君的良人呢。”
    良人?姜佛桑勾唇,笑容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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