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趁火打劫,没能劫了这靖王,还让自己输的已经倒贴了十两。
    金舒喉咙里冒出一股白烟,整个人好似脱了色,哭丧个脸,摆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
    她痛心疾首的瞧着李锦伸过来的手,扣扣搜搜的从兜里摸出来十两银子。
    真是活见鬼了,这人醉的东倒西歪,怎么脑袋就不晕呢?
    她一边交钱,一边歪着嘴,愤愤不平的抱怨:“别人喝醉都上头,怎么王爷思路这般清晰呢?”
    李锦瞄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现在也很上头。”
    说完,目光落在了面红耳赤的苏思远脸上。
    被他这不明不白的戳了一眼,苏思远十分迷茫。
    收了十两横财的李锦,掂量了掂量手心里的银子,满意的看着金舒愤恨的面颊。
    “你回去吧,这里有两位大人在,舒儿早些回去休息。”
    金舒闻言,一点留恋也没有,哗哗啦啦的将桌上的牌收起来,扭头就走。
    倒是苏思远,连连阻拦:“别急啊金先生,这个什么杀的甚是有趣,你让我带回大理寺复刻一套啊!”
    啪的一声,李锦一扇子敲在他伸出去的手腕上:“大理寺卿很闲?”
    苏思远“嘶”一声揉着自己的手腕,呲牙咧嘴的摇头:“很忙,特别忙,不要了,不复刻了,金先生元宵节快乐,早点歇息。”
    直到金舒带着一副大出血的悲痛模样离开,李锦才抬手,捏着自己的鼻梁根,上下揉捏了几回。
    “苏大人头不晕吧?”他没睁眼,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苏思远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晕。”
    李锦抿嘴,十分嫌弃的睨着他的面颊,半晌才说:“……长话短说。”
    他生怕眼前这个男人合欢散发作,定力不足,指不定对谁下手。
    就见苏思远沉思了片刻,收了笑盈盈的模样,从赵承平手里接过一个大盒子。
    “六年前太子李牧蒙冤一案,来龙去脉,包括人证物证与口供,都已经齐全了。”他颔首,端平手臂,呈递到李锦面前。
    那盒子里,案件纪要塞了厚厚一摞。
    所有的验尸护本,都是金舒一连十多日,亲力亲为,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所有的口供,也都是苏尚轩和张鑫,彻夜不停的审讯中,记录下来的。
    见李锦拿起汇总的那一册细细翻看,苏思远迟疑了一下,才补了一句:“只是……”他抿嘴,“这当中有些事情,牵扯到严大人,还有一些事情,甚至牵扯到了圣上。”
    可李锦依然头也不抬,沉默不语,让他有些揣摩不透,便试探性的多加了一句:“而且,诬陷谋反之后,这六年来的所作所为里,还穿插着宋丞相……”
    其实苏思远的意思,李锦明白。
    真要深挖下去,整个大魏皇室,有半数人都难逃干系。
    尤其是当今圣上,以及那个天下为棋的宋甄。
    他一边翻看,眼角的余光一边睨着苏思远。
    “你在大理寺这么久,事情该怎么办,还用本王点你?”
    闻言,苏思远面颊上荡起了一抹笑意,乐呵呵的往前凑了凑:“呐,王爷永远是主子。有些事情,该怎么做是一回事,但是做之前,得让您知道。”
    李锦冷哼一声,淡淡道:“聒噪。”
    就见苏思远眉头一挑,来了兴致:“哎这个双标可就不对了啊!”他一本正经的抱怨,“方才金先生在这的时候,王爷妙语连珠,有说有笑的,怎么轮到我了,惜字如金了啊!”
    “你是第一天认识本王?”李锦蹙眉,嫌弃的说。
    他伸手,从盒子里拿出写着“李景”二字的案件纪要,翻开瞧了瞧。
    从如何策划夺取东宫之位,到具体实施的时候,他是如何安排的,又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整个案件纪要里,写的清清楚楚。
    苏思远瞧着他爱答不理的模样,瘪着嘴摇了摇头,格外感慨的叹了口气。
    夜色深沉,王府极静。
    除了屋顶上沈文的脚步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
    许久,李锦才放下了手中那本,缓缓开口:“李景也好,赵文成和许为友也罢,甚至还有舒妃和苏婉莹,要置他们于死地,陷害皇子谋反、灭门皇族这就够了。”
    他瞧着一旁盒子里剩下的那些,将里面写着严诏的那一本找了出来。
    “凶嫌死亡之后,按大魏律令,本就不再追究他的案责。也念在他一生为那么多枉死的人申冤,你就私下里找严大人的儿子,赔些银子充缴国库,也算说的过去……”李锦顿了顿,将严诏那一本拿在手里,目光望向苏思远,“至于这个,就毁了吧。”
    苏思远了然的点了下头:“那整个卷宗,我重新理一份。”
    他思量片刻:“就将严大人和圣上的部分剔除,李景一案,就只追究到发配路途上行刺太子,以此请旨定罪。”
    半晌,李锦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
    他说:“父皇的部分,原封不动的保留。”
    苏思远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妥吧?这留下了,可是要被后人诟病千古的皇族污点啊!”
    烛光下,李锦点头,瞧着苏思远不可思议的模样:“留下,照做便是。”
    除夕宫宴,太极殿上,李义当着文武百官,当着他们家眷子女的面,一把撕开了后宫争斗的龌龊,夺嫡之战的血腥。
    还有什么皇族污点,能比这更加惨烈,更加震撼?
    他要的本就不是什么名垂千古,被后世称颂。
    他要的就是刻进史书的耻辱柱上,成为被后世引以为戒的那个人。
    如果将当年李义的助纣为虐,从这案宗上一笔勾销,那后世如何知晓这一场前后六年,险些动摇了江山根基的冤案,到底是因何而起,又到底是因何落幕?
    那李义这一番心血,不就当真白费?
    “皇族不是神。”李锦眉眼轻垂,“与天下所有人一样,吃五谷杂粮,过春夏秋冬,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思考,便也会犯错。”
    他淡笑:“然而,这世间最珍贵的品质,便全都汇集在,父皇这抛弃虚名,甘当前车之鉴的旷世之举里了。”
    天下最难,不是功成名就,不是财富雄厚。更非权倾四野,风光无限。
    而是站在巅峰,执掌众生的生杀大权时,仍然记得自己是个人。
    仍然记得自己与别人一样,有父母,有兄弟,阎王殿前,都是只有一条命的凡人。
    仍然卑微如尘土,仍然谦卑如学徒。
    仍然记得,做错了事,不仅要说对不起,还要竭尽全力,去承担、去弥补这错误造成的结果。
    这市井人家三岁孩童都懂得的道理,却在太极殿里,那些位高权重的臣子那,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一个将皇家脸面都扔掉,只为了修正六年之前亲手铸就的错误的皇帝。
    势必会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种子,播撒进整个大魏臣子的心中。
    这才是太平盛世里,真正的千秋伟业。
    李锦睨着盒子里写着宋甄名字的那一册,他沉默片刻:“你把这六年,与宋甄有牵扯的全部留下来。”
    看着苏思远的面颊,指尖点着面前的桌子,字迹清晰的说着:“誊抄三份,送上书房一份,六扇门与大理寺的密室中各存一份。”
    李锦顿了顿:“往后会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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