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并不是想护着他。”云建林惋惜的摇头,“我内疚啊!”
    盛州的知府,百姓的父母官,为官近三十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所辖州府一片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却在这样的背景下,滋生了宣玉堂这样的毒瘤。
    “早些年,这个人做构木建房的生意,独自在盛州闯荡,也算是为盛州的建设添砖加瓦,立下汗马功劳。”云建林叹一口气,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后来,家业做大了之后,便开始强取豪夺。”他说,“我警告过他很多次,开始他还会听,到后面,不知他是得了谁人提携,竟然攀上了户部的关系,我每每敲打他,便总有各种莫名缘由的事情招我入京,解决完了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很多事情坐实。”
    云建林放下手里的茶盏,胸腔里积攒了许久的怨气,全都写在脸上:“就拿他强占外城苏老伯的土地一事来说,我得到消息,要往苏老伯那里赶过去的时候,门口便站着宫内的内侍,堵着我,要我进京听学,不去便是藐视朝廷。言辞凿凿,恨不得将我当场拿下。”
    “我无奈,只得去了,处理完之后便连夜往回赶,这一来一回,苏老伯的土地就已经没了,宣玉堂得了地契不说,还拿着苏老伯签字画押过的地契交易证明,上面甚至还盖好了户部的章。”
    说到这,云建林愁眉不展:“苏老伯怕被报复,便闭口不言,郁郁而终。那时候我才知道这盛州城里,半个衙门的人都是太子的门生。”
    何止是苏老伯。
    宣玉堂攀上了户部这条线之后,人在盛州的生意越做越大,为人也越来越蛮横无礼。
    他那人的皮囊下掩盖的禽兽黑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盛州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云建林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他想过擒贼先擒王,先抓了宣玉堂,趁着他救兵不到,直接扭到六扇门去。
    可这狡猾的商人,干脆将盛州的府宅变成了他闲暇时才住一住的别院。
    一年到头,云建林天天让人蹲在他的宣府周围,只要瞧见宣玉堂,打晕了带回来都行。
    这眼瞅着一年又一年,云建林蹲守了小三年,也蹲不到宣玉堂的影子。
    “自从户部派驻在盛州的杨青云不知去向后,这宣玉堂就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突击查过许多次,院子里除了家仆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可恶至极!”云建林说,“我一一走访,挨家挨户的敲门询问,才知道他将他宣府之外的百姓全都威胁一个遍,拿着百姓家儿子姑娘的命来要挟,若是透露他的半点行踪,就杀人全家。”
    说到这,云建林气的面颊通红:“不止是百姓,就连我盛州府的捕快,妻女也被他挟持绑架不止一次两次。”
    他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形象皆失,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一边倒新茶,一边深吸一口气,坐在那里望着茶盏许久没有说话。
    李锦睨着桌上的茶盏,一言不发。
    残阳如血,盛州的天幕自东向西,好似被一股澄蓝的潮水推动着,斗转星移之间,追逐着西落的太阳。
    白墙灰瓦的盛州,沐浴在红光之下,夕阳透过雕花的窗,落在李锦和云建林的面颊上。
    屋内香炉里,沉檀香味悠悠而起,李锦沉默着,手指在茶盏的边缘轻轻婆娑,那杯子里的茶水,便荡起一圈一圈的水波。
    他在等。
    等云建林自己慢慢的,同他讲出来这事情背后的真相。
    在得知宣玉堂是个构木的商人时,李锦几乎本能的,就将他与盛州的杨青云联系在了一起。
    太子套路,惯常喜欢拉拢富商。
    京城的第一大商贾宋甄,益阳的富商方青,以及……盛州的商人宣玉堂,一个个都是同样的路子,同样的手法。
    再加上与丞相嫡女订婚,拉拢太傅,还有他身旁坚定不移的外公许为友。
    他用这样的方式,掌控着几个富庶州府的权利配置,学堂教育,以及财力物力。
    在为他所用的同时,从来不讲知人善任,也从来不讲人品道德。
    反正,用完就弃了。
    沉默了许久,云建林长长出了一口气。
    上面的事情,他可以将靖王当成朋友来说,但接下来的内容,他自知有错在先,起身拱手,腰弯的很深。
    “唐思,是那宣玉堂最初起家的时候,请来的漆匠。”他看着地面,没有抬头,“唐思为人正直,左邻右舍都对其品性十分赞许,他与宣玉堂曾经的渊源,下官不知,下官与他初见,便是他击鼓鸣冤之日。”
    “那时,唐思的幼子身患恶疾,急需用钱治病,而宣玉堂欠了他工钱近百两,他索要不得,便击鼓鸣冤。”
    其实,唐思找到府衙的时候,云建林早就已经被状告宣玉堂的讼状淹没。
    可宣玉堂狡兔三窟,云建林连他的人影都瞧不见,更别提帮唐思要回工钱了。
    “下官自筹银两,凑了三十多两银子,先让他拿去给孩子看病。”说到这,云建林稍稍哽咽,片刻之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声长叹:“哎……大夫看过,便说已经耽误太久,回天乏术了。”
    “小小年纪,便闭了眼。”他顿了顿,“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下官都没能再见唐思。”
    “他虽然仍旧递交状纸,但那状子更多的像是他自己的独白了。”
    李锦听到这里,抿了一口茶,望了一眼屋外日夜交接的天空。仿佛对照着这起惨绝人寰的凶案一样。
    “说说这起案子。”李锦起身,自己点起了蜡烛,放在桌旁照亮。
    院子里,衙役将长明灯燃起,金舒瞧着身旁的光芒,抬头看着天际,心头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李锦抬手,示意云建林坐下来讲,可眼前的人却跪在了地上,叩首在地:“下官有罪。”
    夜幕缓缓而至,李锦的面颊在跳动的烛火映衬下,清冷孤傲。
    他猜到了,唐思能在亥时运送四具尸体,经过闹事出城而不被人发现的背后,一定有蒙上了双眼的盛州衙门。
    但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云建林,不疾不徐的说:“站起来。”
    吹一口茶上的浮沫,李锦的话音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本王从未说过云大人有罪。”他抿了一口茶,“曾经未言,现在未言,将来,也不会言。”
    “大魏律令是死的,但人是活的,道义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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