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手里的信封,李锦坐在马车里,倒出来看了一眼。
    面色极沉。
    他抬手撩开金舒身后的车帘:“这信封你见过么?”
    坐在车前的金舒,回眸瞧了一眼,点头道:“见过,宋甄要给我,我没要。”
    李锦心头一紧:“……里面的东西你可看了?”
    就见金舒咧嘴笑起,摇了摇头:“没看,我推辞之后,他就收起来了,说是什么退路。”
    马车外,艳阳高照,热浪灼心。
    马车里,李锦收好信封里的东西,深吸一口气,只恨自己刚才没多捶宋甄一拳。
    他抬眼,睨着金舒好奇的面颊,白了她一眼:“别听他瞎扯。”而后,放下车帘,长长地出了口气,“问心无愧,便是出路。”
    他抬起头,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缓缓的闭上眼。
    直至此时,那巨大的疲倦才溢上心头,伴着车外京城闹市的喧嚣,他在车里,仿佛在梦里。
    那之后,严诏不在六扇门,李锦也一连两日没有出现。
    天气渐渐过了最热的三伏,雷雨阵阵,夏季入了尾声。
    仵作房的荷花池里,那些粉嫩的荷花在一场夜雨的洗礼后,摇曳生风,娴雅婀娜。
    一连休整了两日的李锦,如往常一样,带着浅浅的笑意,刚刚迈上六扇门门主院的石阶,就被沈文送了个大礼。
    院子里,两个少年捆着手脚,跪在地上,瞧见一身淡黄衣衫,满是疑惑的李锦,下意识地往一旁缩了缩。
    没见过靖王,也还是听过靖王的事迹的。
    李锦手里摇着扇子,微微抬眉,看了一眼沈文,目光里满是探寻的意味。
    大概是为了弥补自己在牛黛被杀一案中,他听信人言,没能查出肖洛的一箱铜板,来路干净这件事。
    也大概是为了和白羽一起,弥补前两日,金舒被劫,但他们两个人竟然都跟丢了的错误。
    便齐心协力,将那牌九店掌柜之死的两名凶手,按在了李锦的眼前。
    “此事还要多谢云大人,顺着销赃的路倒追,很快就找到了人。”沈文说。
    闻声而来的金舒,迈过门主院的一瞬,看着两个嫌疑人,愣了一下。
    两个孩子衣着明显与常人不同,头顶编着鞭子,看起来像是游牧民族的子嗣。
    腰间缠腰的绳子,与当时金舒比对出的手工绳,几乎无二。
    倒是可惜了。
    竟然是如此年轻,是有着两张稚嫩面庞的男孩。
    从金舒手里拿过案件纪要,李锦站在院子里翻了两页。
    被害人手脚被捆绑扔在床上,头部有青石板砖的击打擦破伤痕,前胸共中五刀,刀小且短,颈部外侧有叠加刀痕,导致大动脉破裂,失血过多后休克死亡。
    屋内钱财被劫,翻动痕迹明显,现场外围被破坏严重,仅能推测出是图财害命。
    他一边看着手里的案件纪要,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小小年纪,图财害命,下手如此狠辣。”瞧着两个人浑身哆嗦的模样,李锦合上案件纪要:“你们爹娘呢?”
    两个孩子里年纪偏大一些的,听到“爹娘”两个字,咬着嘴唇,直至下唇不见血色,才回答:“死了。”
    他说完,沈文补了一句:“这孩子叫强子,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而这个是他弟弟……”
    话音未落,男孩忽然声音大了不少,冲着李锦说到:“你是靖王吧!那个老头子是我杀的!和我弟弟没有关系!”
    他强行打断了沈文的话,跪在了李锦的面前,以头点地:“是我要去偷东西,被那老头子发现了,是我一个人干的!和我弟弟无关!”
    这话,并不能蒙上李锦的眼。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你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捆住他手脚的同时,以砖击头,以刀刺胸,还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扔到了床上。”
    “你好大的能耐!”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犹如一只重锤,砸在少年的头顶。
    “说吧。”李锦的话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冰冷得好似腊月吹雪,落在少年的脊梁上。
    他叩首在那,仿佛回到那个令他不堪回首的夜里。
    那晚,站在如意大门的门外,两个男孩瞧了很久,才抬手敲了敲门口的扣环。
    明月如勾,高挂在天上,子时刚过,应当是一天当中睡得最为深沉的时间。
    披着衣裳开门的被害人,睡眼惺忪地瞧着门口的两个孩子,听着他们说要买些火烛的话语,不以为然的抬手,想要打发他们离开。
    “他说他不卖火烛,我说那借一点行不行。”强子抿了抿嘴,“他也说不行,抬手就要赶我们走。”
    “我就趁那个时候,用藏在身后的青石板砖,打了他的头。”说到这,强子浑身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有些艰难的继续讲,“他被我敲了三下,敲晕了。”
    之后,两个孩子将已经昏迷过去的牌九掌柜刘永,用腰间的手工制绳捆好,将他拖到了里屋的衣柜旁。
    “我没想杀他的。”强子眼眸中的光暗淡了许多,“我就是……”
    说到这,他迟疑了很久:“我和我弟弟,已经两天多没有吃东西了,我就想找点银子,给他买个馒头。”
    “那个牌九的掌柜自己一个人住,我以前在他的牌楼里,卖过凉茶水。后来他见凉茶水赚钱,就不让我进去卖了,他自己卖。”
    强子一声笑,看着身旁被吓得哆哆嗦嗦,根本说不出话来的弟弟,努力往前挪了挪,想要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那天夜里,在屋里翻找了没有多久,靠在柜子旁边的掌柜刘永便缓缓转醒。
    两个小孩子,并不能对他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压力。
    他手脚一边挣扎,一边谩骂,捆在身上的绳子逐渐松动。
    站在一旁的弟弟,瞧见绳子松了,大惊失色,慌了神。
    翻找钱财的哥哥回过头,正好看到去系绳子的弟弟,挨了刘永一记猛踹,理智在那一刻被恐惧替代。
    他拿出随身的小尖刀,威胁刘永别动,安静些。
    这个五十多岁,自认为吃过的米比他们吃过的盐都多的男人,根本不害怕,他骂的更是凶狠,挣扎的更是猛烈。
    从地上爬起来的弟弟,仍旧想要尝试将绳子系好。
    他摸索着上前,却被刘永捆绑的双腿猛然一踹。
    这一次的力道,生生将年幼的弟弟一脚踢飞,弟弟重重的磕在一旁的桌椅上,趴在那里半天都起不来。
    桌上的茶壶落地,碎了成七零八碎的残片。
    一如强子心底最后的那一根弦,悄然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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