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没想过,她从来没有期待过,从来没有奢望过。
    她这些年隐姓埋名,卧薪尝胆的历程,已经让她变得不再相信。她宁可一个人去背负沉重的包袱,也不愿意再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
    没有人能帮她,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这样的六年时光,已经让她忘记了应该如何求助。
    “人性本就多面,不是谁能给予谁制裁的。”
    见她怔愣当场,李锦的话和缓了许多:“纵然她穷凶极恶,可你在下杀手的那一刻,便也与她没有区别了。”
    “明明,你可以等着我回来,然后自由地活下去。”
    他说得很淡,却像是一把敲钟的锤,敲得她脑海中嗡嗡作响。
    梵音原本执着的,执拗的,拼了命要去坚守的那些矛盾的信念,被他用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敲了个粉碎。
    对啊,她本可以选择就只是这么等着,等着他回来,选择相信他。
    像是太子妃当年一样,相信只要靖王回来了,一切都会有回转的余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双手染血,一身伤痛。
    窗外,占风铎叮当作响,仿佛苍天有耳,回应着梵音这六年不堪的过往。
    “……大魏的天,有雨雪风霜,是会变的。”李锦端起手里的酒盏,话里有话,“六年之前,一个模样,六年之后便是另一个模样。”
    “律令虽然不完美,甚至错漏百出,但有仍旧有很多像本王一样的人,一直在努力,努力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给大魏更好的律法环境。”
    李锦顿了顿,刚要再开口,却见梵音吭哧一笑,以手遮面,而后眼眸弯弯地说:“真像。”
    李锦抬眸。
    “这些年,有个人,也是用这样的话,不断地劝说我坚持下去,劝我再等一等,他说您就要回来了。”
    但,说到这里,梵音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她笑着,泪流满面,看着窗外的璀璨的天光,无声地哭泣。
    她倾尽全力,终于将跨越六年的话语,传递到了李锦的耳朵里。
    终于,先太子李牧的知遇之恩,太子妃岑氏的姐妹之情,这恩重如山的情谊,她报了!
    若没有李牧,她永远都是只能活在阴影里的奴隶,十两银子就能被来回倒卖的,不能称之为人的人。
    若没有岑氏,她不会得到这个好听的名字,她不会有机会学一手好琴,她不会有吃饱饭,穿好衣的半生欢愉。
    他们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呢?
    他们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存在,怎么会呢?
    说完这一切,梵音心中那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执念,终于坍塌,碎成粉末。
    而她怀着那报恩的深情,坚持到现在的全部力量,也随着香炉里袅袅青烟,飘出了这小小的雅间。
    天光正好,忽而鸟鸣,她被周正押出来的时候,侧过脸,看着面前的金舒,颔首微笑。
    沿着楼梯走下,见金舒出门招呼马车过来,四周再无他人之时,梵音回过头,看着楼梯上的李锦。
    “殿下问我值不值……”她笑起,“值得,梵音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梵音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她面颊上微微一笑,含蓄美丽,与李锦记忆中的那个梵音,跨越了六年的时间,重叠在了一起。
    “殿下,梵音还有一事,先太子妃曾言,她肚子里的孩子,待出生之后,便起名叫荣儿。男孩就是繁荣的荣,女孩就是雍容的容。”
    说完,她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艳阳之中。
    李锦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站在楼梯上发愣。
    他记得,沈文的密信上,清晰地写着:203年深冬,江南定州,金姓人家得一子,名金荣。
    不论是时间,不论是姓氏,还有那孩子的举手投足之间,都让李锦心中,腾起了质疑。
    他看着从外面回来的金舒,直直地看着她的面颊。
    那审慎的目光瞧得金舒心里发毛。
    “金舒。”许久,李锦唤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下,金舒懵了。
    她诧异地左右看了半晌,这酒楼里四下空旷无人,只有李锦与她面对面。
    难不成是自己女子身份露馅了?
    金舒脑袋里光速运转,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出来抓一趟人,怎么就让自己暴露了呢。
    见她一脸迷茫,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李锦上前两步,拍着她的肩头:“你最好没有事情瞒着我。”
    他言至于此,眼角的余光看着她刷白的面颊,松开了压在她肩头的手。
    看她的反应,果然,金荣的身世,值得深挖。
    见李锦离去,金舒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听他的口气,大概,这女儿身要是暴露了,真的就诛九族了!
    之后,梵音被收监进了京兆府的女牢里。
    而被她打晕的林茹雪的侍女,最终是没能挺过鬼门关的那一夜,也成了她手下的冤魂一缕。
    金舒看着已经整理出来的案件记要,眉头微簇。
    “所以,梵音其实是在行驶她自己的正义,想要夺回她自己的东西。”
    坐在紫檀桌后的李锦,挑眉,看着面前的金舒,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她做的可一点都不正义。”李锦深吸一口气,“她在宣泄自己愤怒的同时,还带走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若说林茹雪是罪有应得,该死,那和林茹雪一起的侍女呢?”他将一旁的盒子挪到自己的面前,那是梵音交给他的,装着那只白润镯子的锦盒。
    李锦将它小心翼翼的打开,看着那只镯子:“若随心所欲,牵连他人,只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做法就叫做正义,那这天下还是没有正义比较好。”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眸里带着一抹晦暗的光,许久,才看着金舒说:“若我有一日,为了权利不惜一切,是不是像极了她说的正义?”
    说完,他一声轻笑,将面前的盒子“啪”的一声合上了。
    就在盒子合上的一瞬,底部一个小小暗格弹了出来。
    金舒和李锦皆是一怔。
    他诧异的将盒子拿在手里,掀开暗格的盖子,惊诧的看着躺在里面,叠成四方小格子的信。
    他扫了金舒一眼,而后将信拿出来,小心翼翼的展开。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有人在指引着你。
    这句话下面,画着一个小鸟模样的图案。
    与李锦在益州方家密室中,得到的那些信封上印着的,与死在自己家里的大火中的,方青手里捏着的那半片纸上画着的,一模一样。
    小鸟的图案边缘,写着“许为友”三个字。
    李锦的面色瞬间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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