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想高声否认,但在这种情况下,愈是否认便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顾常昭勉强按捺著自己的心情,一声不吭。
    “你在意我?”沈士琛仍在自言自语,只是语气从困惑转向肯定,“你喜欢我。”
    “少自作多情——”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沈士琛露出一个惯性的微笑,但眼中没有多余的笑意,“你应该知道我发现了这件事,如果只是不想见到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是拒绝与我私下见面,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说?”
    顾常昭一时语塞,涨红了脸,除了匆匆别开目光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对方说的这件事他并不是不明白,只要郑重地说一声,沈士琛肯定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再提出那种邀约,他也知道自己该将一切说清楚,但就是说不出口,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而是不想说。
    在沈士琛提出这件事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自己的心态究竟算是什么,只当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然而现在仔细想想,他渐渐察觉自己对沈士琛怀有的感情似乎跟过去不一样了,即使不是被当成女孩子疼爱也无所谓,倒不如说那样更好,就算是完全没有暧昧成份的接触,他也依旧感到留恋,如果真的说出口的话,沈士琛肯定会连平常的寒暄都省略,尽量不在他面前出现,但那并不是他要的。他想与沈士琛相处,但不是以穿著女装的外表,而是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病入膏肓了,居然会嫉妒穿上女装的自己。
    顾常昭拒绝对方的邀约,一方面是因为难以启齿的嫉妒,另一方面则是不想再被当成女孩子看待。只是在他想清楚这些隐晦心思之前,沈士琛就已经察觉了他的疏远,而选择将话摊开来直说。
    他想了想,镇定道:“我对这段关系带来的刺激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这是生物的本能,如果你一厢情愿地认定那是喜欢的话,未免也太武断了。”
    “其实我不介意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不想与你疏远。”
    沈士琛叹了口气,罕有地露出像是苦笑的神色,“你不喜欢我也无所谓,这点我不会强求的,反正我喜欢你就够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的瞬间,顾常昭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不仅跳得异常急促,而且撞得胸腔泛疼。
    有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身处什么地方,除了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人,什么都说不出口。沈士琛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目光望著他,但那种目光转瞬即逝,沈士琛脸上很快又恢复为往常那种平静的神情,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只是那个笑意怎么看都很虚伪。
    对方觉得受伤?
    为什么?因为他刚才说的话?
    顾常昭脑海中一片混乱,口干舌燥,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几句干涩的话,“你看清楚,我不是女人,不要把我当成替代品。”他顿了顿,又一次强调,“我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女人。”
    “如果你是女人的话,也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
    “什么?”顾常昭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种话,那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水之中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发冷,手足麻木僵硬,连呼吸都停了下来,犹如窒息。
    “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们就不会是现在的关系了。也许我们会像一般情侣一样开始交往,也可能会结婚生子,也许我们从头到尾都不会有认识的机会,但是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成女人看待,也不存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期望。如果你不是现在的样子的话,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喜欢你。”沈士琛慢慢地道。
    “你是说……”因为难以置信,顾常昭不由自主露出了愕然的神色,“但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是很失望吗?后来也是,一直送我女装,衣柜里都是你送来的衣服,如果我不是穿著女装,你根本就不会想跟我上床。”他说到这里,无来由地感到一丝委屈,他明白这并非沈士琛的错,但就是无法按捺情绪。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沈士琛似乎有点诧异。
    “你从来没有……”顾常昭说到一半,有点羞耻,但还是压抑著尴尬将整段话说了出口,“我穿著女装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脱过我的衣服,一次都没有。”他原本并没有那种意思,然而这句话听起来却无端地多了一丝指责的意味。
    “我不脱你的衣服,是因为以为你不情愿,你说过你不是同性恋,我以为你只能接受这种方式,如果这种‘彼此性别不同’的假象能让你接受我,那也没什么不好的。”沈士琛失笑道。
    顾常昭一阵发窘,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穿女装、想作为女孩子被疼爱,还有这种衣著相异造成的假象,他可能完全无法接受同为男性的沈士琛对他燃起性欲这件事也说不定,不过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因此他们才会阴错阳差地有了交集。
    只是到了现在,最初的念头早已有了变化:他不再希望吸引对方的是穿著女装的自己,而是真正的作为男性的自己。这些话著实难以启齿,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又对穿女装的自己带来的压力与嫉妒感到不知所措,索性便开始逃避对方。
    再说,这也并非全然是沈士琛的错,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他一直以来都认定沈士琛看到他的裸体之后,不管是燃烧得再怎么强烈的欲望都绝对会熄灭,因为这种不自信,他不曾确认过对方真正的想法,只是自怨自艾地认定自己不会被接受,久而久之,竟也开始深信这件事,实际上沈士琛或许并不抵触身为男性的他。
    “我从来没有希望你成为女人,一次也没有,你只要是现在的你就够了。我不是在等待替你脱下衣服的机会,而是在等你自己脱下来,如果你并非心甘情愿,也不想让我们的关系产生变化的话,不管我是怎么想的都无济于事。”沈士琛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而且我那时候不是说过了吗,我在追你啊。”
    “你后来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顾常昭下意识道。
    “我怕吓跑你。”沈士琛的神情比先前轻松了不少,“一般人去逗弄路边的野猫时,不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吗?万一野猫自顾自跑掉,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顾常昭听到这里,不免动容。沈士琛对他有兴趣,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但他没想过在对方的戏谑与温柔之下,原来藏著这样的小心翼翼与慎重,因为不想让他反感,所以假装安于现状,但实际上沈士琛过去也不是没有对他做出各种试探,诸如在他没穿著女装的时候亲近他之类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为彼此的关系感到苦恼,却没想到沈士琛也是一样,而且开始思索这件事的时间远比他还要早。
    想到这里,一股无来由的潮热便溢满眼眶,顾常昭连忙别开脸,视线有点模糊,他吸了吸鼻子,即使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依旧于事无补,他只能强忍著那股冲动,压抑著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要哭,我刚才说的事情让你那么难过吗。”虽然这么问著,但对方的语气却蕴含著些许无可奈何与纵容,很快便来到他身边坐下,揽住了他的肩膀,做出了安慰般的举止。
    顾常昭沉默良久,在确认无法掩饰自己的鼻音后,终于自暴自弃地开口道:“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沈士琛想了想,踌躇道:“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穿女装,后来就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视线了。
    “
    顾常昭忍不住质疑道:“这也算是喜欢?”
    “为什么不算?”沈士琛低头望著他,目光清澈,神色像往常一样坦然,“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每天都在想,以我们的关系来说,我应该在萌生性欲时想你就好,但我不是。我会想你是在怎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琢磨你往后的人生规划,也想过要怎么教你弹钢琴,为此还特地向靖容的老师咨询。如果只是想跟你上床,只被穿著女装的你吸引,不可能会做到这种地步吧。”
    顾常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干脆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是女人的话,你真的不会喜欢我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我不知道。”沈士琛答得诚实,“如果你是女人的话,很多事都会变得比较容易解决,没有身为同性恋的压力,也能在这个国家名正言顺地结婚,能用婚姻与孩子将你留在我的身边,这样不是很好吗?”
    “哪里好了啊!为什么我非得要为你生孩子!”顾常昭不假思索地抗议。
    “反过来也可以,如果我是女人的话,就骗你那天是安全日不用戴套,等你踏入圈套,有了孩子之后,你就会留在我身边了。”沈士琛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很有趣,“就算你不愿意跟我结婚,人生中第一个孩子肯定也是最特别的。”
    这人果然有病。顾常昭如此想道,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其实没错,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第一个最让人留恋且无法割舍,养过的第一只宠物,喜欢过的第一个人,诞育的第一个孩子,在这点上,他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也正是因为如此,沈士琛对他来说才那么特别。
    对方是第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第一个亲吻他的人,也是第一个令他主动开口倾诉心事的人。沈士琛大抵并不明白这对他而言意味著什么,只有顾常昭自己知道,从那一晚过后,沈士琛之于他便已经与常人不同,也不再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而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想明白这件事情。
    “你对我,又是怎么想的?”沈士琛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常昭抬头望向对方,察觉男人专注又仿佛带著温度的目光时,却在一瞬间内涨红了脸。
    十三、
    他对沈士琛是怎么想的?
    顾常昭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或许是喜欢对方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自己的感觉,他为了沈士琛而感到烦恼,但即使烦恼也仍有留恋,这就算得上喜欢了吗?
    他张了张口,“我……”
    沈士琛耐心地望著他,并没有催促,顾常昭心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启齿,终究只能尴尬地微微垂下视线,脸上烫得不可思议,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完全无法以言语形容。
    “讨厌我吗?”沈士琛问道。
    顾常昭仿佛被这句话惊醒,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对方似乎叹了口气,“就算你只是喜欢我的肉体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谁喜欢了!”顾常昭立刻否认,迎上对方的视线,看到那张脸上的笑意时,才发现自己又一次上当了。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沈士琛的态度依旧依旧很轻松,浑然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但顾常昭就是本能地知道,对方并不是真的完全不在乎,只是不想带给他太多压力,才刻意用这种闲聊般的方式发问。
    “法律又没有规定我不可以躲你。”他撇了撇嘴。
    “法律也没有规定我不能追问理由。”
    “……”
    “还是说,你是被我吓到了?我已经尽量克制了,抱歉。”沈士琛叹息道。
    顾常昭一僵,想起对方先前说过将他比喻成野猫的那段话,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沈士琛究竟是为了什么道歉。他想到这里,不禁道:“不用道歉,我躲你不是因为那个理由。”
    “那又是为什么。”沈士琛凝视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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