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郗良来学堂,穿着一袭漂亮新式的无袖丝裙,是浅红色的,令每个孩子都移不开眼。郗耀夜也跟她穿一样,不过是蓝色的,就像这时万里无云的天空。
    “牧远牧远,我好看吗?”郗良愉快地转了一圈,柔软的裙摆飞旋起来,像个刚下凡的小仙子,在给凡人施展她的法术。
    泽牧远微微一笑,“好看。”
    “小傻瓜。”郗耀夜坐在位子上,单手托腮,了无生趣地看着郗良展示她的新裙子。
    每个孩子都对她们的裙子感兴趣,或者说对郗良今天会不会热得又脱衣服感兴趣,毕竟今天她身上的洋裙子一脱,全身都得被人看见,男孩们好奇郗良下边是不是和他们一样。
    学堂里男孩多,女孩少,仅有的几个小女孩都凑在郗耀夜身边,好奇地问裙子的事。郗耀夜懒懒地说:“是我爸买的,他回来了,给我们买了好多衣服。本来我还不想穿这个的,但是良儿要穿,我妈就非让我跟她穿一样。”
    女孩们羡慕得很,眼里藏不住,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郗耀夜的裙摆,是柔软微凉的细腻触感。
    “这个裙子穿着很凉快吧。”ⅾойɡйǎйsℍù.⒞оⓂ(dongnanshu.com)
    “凉快是凉快。”郗耀夜喃喃自语,“起码现在良儿不会乱脱掉了。”
    女孩们闻言轻笑,曹小豪大咧咧地往郗耀夜面前凑,煞有其事地问:“夜姐,你能不能让郗良脱一下下我看看?”
    郗耀夜屏气蹙眉,“曹小豪,你说什么?”
    “人家就是想看看嘛,昨天她居然在泽牧远那小子面前脱了,不公平!”
    泽牧远听着又惊又气,不着痕迹地瞥了曹小豪一眼,转而又看向旁边的郗良,她趴着一动不动,像已经睡着了,小脑袋上盘的发髻很是可爱。他不禁加大了扇扇子的力气,只希望郗良感觉凉快舒适,不会再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
    郗耀夜双目微眯,“曹小豪,有种你再给我说一遍,不公平你的头!”
    “你别这么凶嘛,耀夜,夜姐,你就让郗良给我看一下,给我一个人看。”
    郗耀夜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站起来,俊俏的小脸紧绷,目光深深地盯着面前的曹小豪,开口却满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曹小豪,你凭什么看?良儿是不懂,才有昨天那回事,幸亏牧远及时给她穿上,这要是换成了你,指不定还让她游街示众呢。怎么,你很想让她出丑是不是?让全村的人都来看我们的笑话,你很高兴是不是?我告诉你,别打良儿的主意,将来她就是嫁乞丐当乞丐,也不会跟你有什么!”
    倏然,空气里一片死寂,郗耀夜冷哼着看了一下泽牧远的方向,看见自己的妹妹还睡得跟什么似的,泽牧远战战兢兢地在给她扇风,她便拉好椅子坐下,傲慢地瞪着傻了的曹小豪。
    曹小豪这小恶霸,以前就让她很生气,因为他老喜欢欺负人,男孩她不管,女孩还被欺负,她就看不过去。再加上,曹小豪喜欢捉弄她,用大人们的话说就是她郗耀夜长得漂亮,以后定是个大美人,曹小豪小小年纪眼光高。
    这让郗耀夜火大,懵懵懂懂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就是生气,所以她变得更凶,让曹小豪畏惧。之后傻傻的郗良露面了,曹小豪就喜欢郗良了。郗耀夜更加生气,总害怕郗良会被他拐回家,所以她盯得很紧,好在郗良还不算傻,有眼力,从来没用正眼瞧过曹小豪,只喜欢跟着温润和善的泽牧远,她便放心了。
    被怒斥一顿,曹小豪的脸色涨红,“我、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我不看了!不看了!”
    郗耀夜面不改色,冷哼一声,看在曹小豪眼里,简直是鼻孔会出气的母夜叉,比自家娘亲还可怕,他吓得哆嗦,转而像想到什么,忙说:“夜姐,你放心,我会对郗良好的。”
    于是,他跨步到泽牧远面前,手一抬,“起来起来。”
    泽牧远知道他又要找自己的麻烦,本能地看向郗耀夜,郗耀夜随即冷酷喝斥道:“曹小豪,那是牧远的位置,你让他起来去哪啊?”
    最终,曹小豪只管抢走泽牧远的纸扇,站着,给睡得香甜的郗良扇风,期间手臂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他又竭力狂扇,这时大时小的风力终于还是把郗良给弄醒了。她又热又闷,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就气得哭起来。
    午后,泽牧远看着郗良低头揉弄裙子,心里暗道不好,生怕她要脱了裙子,连忙拿出扇子打开给她扇了扇。
    郗良抬头朝他笑,风温柔地吹过她的脖子,她舒服地阖上眼,稍稍凌乱的发髻散出一缕发丝被吹到她脸上,泽牧远抬手给她拨开。
    “郗良,你穿得真好看。”想了想,泽牧远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夸夸她,免得她一时脑热,脱了。
    被夸了,郗良笑得更甜,“我还有好多好漂亮的裙子没穿,明天穿给你看好不好?”
    “嗯,好。”
    “明天,后天,后后天,后后后天,后后后后天,后后后……我一天穿一件给你看好不好?”
    泽牧远忍俊不禁,“好。不过,你以后,都不能随便就把衣服脱了,热了我给你扇风。”
    “我不脱。妈妈说,要穿衣服才好看,而且我的衣服都漂亮,不穿的话……很可惜的。”郗良认真地说,“爸爸也喜欢看我穿漂亮的衣服,他给我和姐姐买回来很多很多。”
    泽牧远知道,她的家人一定是有好好教育她的,他放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同时也羡慕,她和他,虽然有类似的身世,却比他幸运。他有母亲,没父亲,她有父亲,没母亲,但是,郗耀夜的母亲将她视如己出,对她的好,终究会令她这一生没有遗憾。而他,母亲并不想谈论他的父亲,他只记得母亲说过,终有一天,他会见到他。
    往后,郗良当真一天一条新裙子,近一个月的时间内都不重样,令别的女孩们羡慕得不行。
    夏季便这样还算平淡地过了,对于泽牧远来说是这样,除了郗良在他面前热得脱了衣裳的那段日子,每个人都要拿他们说笑,曹小豪总是针对他时最难熬,过后,别人过了瘾,他也麻木了。
    ……
    临近中秋的日子,村里有人嫁女儿,是要嫁到隔壁村的。傍晚,新郎便敲锣打鼓地来迎亲,小孩子耐不住好玩的心,叁叁两两都跑去看,哪怕鞭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他们捂着耳朵,也能在硝烟味里咯咯笑,兴奋地看着淡淡白烟里飞舞的红纸屑。
    泽牧远天生不爱往人多的地方钻,是被郗家姐妹拉来的。
    挤在人群的前头,泽牧远站在欢欢喜喜的郗良身后,看见了穿着得体的长袍马褂的新郎官,也看见了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满目犹如一片喜庆的红色山野。这时,跟前的郗良蹲下身,小手按在地上,极力歪着小脑袋,妄想一睹新娘子的风采,泽牧远没来得及看仔细,赶忙将她提起来,免得她被人不注意踢一脚或是踩一下。
    郗耀夜看够了,便要回家,泽牧远默默跟在她身后,手里牵着眼睛似乎还黏在那片红色景象上的郗良,走出一段距离,曹小豪匆匆跟上。
    “牧远,新娘子真好看。”郗良这时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
    “嗯。”
    “你嗯什么嗯,呆子?”曹小豪凶完泽牧远,又露出笑,有一丝害羞地摸摸后脑勺对郗良说道,“郗良,以后我给你买一件比她还要漂亮的嫁衣,你穿一定比她更好看!”
    “曹小豪,你又瞎说什么!”
    郗耀夜抬手不客气地往曹小豪脑袋上拍了一掌,曹小豪即刻缩缩脖子,摸着被打的地方有些不服气,“耀夜,你再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郗良捏紧了泽牧远的手指,斜斜看着他们两人,小脸一片茫然。
    “哈哈,”郗耀夜讥讽似的笑了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以后我是要当新郎的,我干什么怕嫁不出去?”
    泽牧远听着,怔怔地望着郗耀夜,她澄澈的眉眼间仿佛清风拂过,白皙俊俏的脸庞近乎透明,倒映着遥不可及的湛蓝苍穹。
    “你要当新郎官?你怎么可以当新郎官?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只能当新娘。”曹小豪纠正她说。
    “谁说女孩子只能当新娘?”
    “我妈说的。”
    “你妈算什么呀?我妈说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有什么问题?”郗耀夜停下脚步,明媚的小脸上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傲气。
    “你、你妈在害你以后嫁不出去!”
    郗耀夜眉头一皱,眼里掠过一丝不耐烦,“嫁嫁嫁嫁嫁的,不就是给人当上门媳妇吗?你那么喜欢嫁,你以后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呀!”
    曹小豪张大嘴巴,“我怎么能给人当上门女婿?我是要给我家传宗接代的!”
    郗耀夜忽然咧嘴一笑,上下瞟了曹小豪一眼,笑里藏刀问:“要是没有人给你当上门媳妇,你怎么传宗接代?”
    “怎、怎么没有?”
    曹小豪瞪圆眼睛,然后看向郗良,郗耀夜见状推了他一把,稚气的声音嫌恶道:“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恶心死了!”
    紧接着,她也打掉泽牧远和郗良牵在一起的手,拉着一头雾水的郗良,鄙夷地看着两个男孩,“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仗着自己是男的,就可以一直在家里爹疼娘爱,却要女孩子离开家,去给你们当上门媳妇,寄人篱下,受苦受难,珍珠变成死鱼眼。恶心,恶心!”
    话毕,她拉着郗良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郗良还摸不着头脑,一边努力跟上她一边回头看泽牧远,“什么恶心呀,姐姐?什么死鱼眼?”
    曹小豪像没听清一样,挠挠头问泽牧远,“她怎么说着说着说到珍珠去了?珍珠怎么会变成死鱼的眼睛呢?珍珠又不能吃,死鱼的眼珠子可好吃了!”
    被牵连的泽牧远深吸一口气,睨了曹小豪一眼,实在也懒得为头脑空空的他解释明白。
    七岁的郗耀夜,是整个学堂里最聪明的学生,教书先生对她又爱又恨,因为她时常当堂反驳他的话,并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来,叫他无话可说。
    教书先生曾寄希望于泽牧远,认为整个学堂能和郗耀夜一较高下的只有泽牧远,但泽牧远爱莫能助,因为他觉得郗耀夜说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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