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里在书房里,惬意地翻阅佐铭谦小时候写的字,从歪歪扭扭、粗大成糊状到有棱有角、端正整洁,再到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除了诗词,他发现他写得最多的字是“出门”。
    另外的一大迭纸,字迹从马虎到基本成形,再到灵动飘逸,很明显是另一个人的,他在里面发现她写的自己的名字郗良,以及她写得最多的字是“铭谦哥哥”和“佐铭谦”,还有“天泽”“牧风”“远方”“枫叶”,这四个词一写就是一整张一整张的纸,他无法忽视,剩下的都是诗词。
    康里不由多看几眼小姑娘的字,尽管不认识她,但假如字如其人是真的,他已经喜欢上她了,她还会杀人,小小年纪就会杀人,是心肠歹毒的小姑娘。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虽是傻子,却也是天生心狠手辣。
    鬼使神差,一个奇怪的念头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歹毒的小姑娘和霍尔非常般配。
    “可惜……”康里感到郁闷。
    外界一直有传言,法兰杰斯早晚要联姻,不联姻这个联盟就会崩塌,举了各种因素,传得神乎其神,让他们叁个当事人都莫名其妙信以为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都没女儿,拿什么联姻?
    康里也不是没想起叶柏说过的,夫人收养了一个女孩子,他只当女孩会跟佐铭谦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不好乱拆小鸳鸯,于是把她忘了,谁知道结果是这样的,肥水流了别人田。
    在来望西城之前,他把自己养大的女孩娜斯塔西娅指给霍尔,尽管拜尔德和玛拉不是很接受,霍尔也没什么反应。
    这一刻他仔细一想,他们两人还是不般配,反倒是这个郗良,歹毒的性子和法兰杰斯简直是天造地设。
    很快,康里擅自决定了两件事,一是把郗良找出来,安排她嫁给霍尔,二是取消佐铭谦的婚约,让他娶了娜斯塔西娅。
    这是两桩完美的姻缘,然而要使其成真,他必须尽快挽回江韫之的心,否则夜长梦多,一切都是空谈。
    从书房出来,康里不识路,朝佐铭谦的房间方向走去,在佐铭谦的房间门口往东面的廊道尽头有个小门,晚上的时候他看见江韫之进了小门,那边应该是她的房间。
    他走进小门,仍是一个院子,因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而阴凉幽暗,地上是湿润的黑泥和干枯的落叶,还有隐隐约约的大片青色,是干涸的苔藓。
    他淡淡一笑,因为找到了江韫之的房间而高兴,看见她站在房内对着木画屏风出神,笑意直达眼底。
    “在想什么?”康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江韫之身后,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来了?”江韫之绕过他,走到桌边站着。
    康里环顾她的房间,宽敞干净,装饰古朴,摆饰素雅,很符合她一贯节俭低调的作风。
    他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呢喃:“韫之,我很想你。”
    男人灼热的鼻息打在鬓边,末了还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廓,江韫之无力地抓住他缠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不要这样,放开我……”
    在感受到他的下一步动作时,她心中一沉,康里一条腿挤进她的双腿间,身子在慢慢往她背上压,她微微俯身,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掐着他的拇指内侧。
    “康里,起来!”
    “韫之,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跟我回去?”康里反而握住她的手,若无其事轻咬她的耳垂。
    “你做梦!”江韫之下意识地望一眼门口,被背叛的怒气和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无力交织在一起填满了她悸动的心房让她倍感耻辱。
    因为佐铭谦而持平和态度对他实在是太愚蠢了,这该死的东西死性不改。
    康里忽略她的话,一手袭上她胸前的柔软,稍一用力就让她的手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他顺势压在她背上,“是一周,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
    江韫之看起来很想破口大骂,但她骂人的经验和词汇实在贫瘠得可怜,怒火中烧,她只得咬牙切齿,紊乱的呼吸急促起来。
    康里见她不挣扎也不吭声,薄唇微扬,正想伸手去扯一下她的裙子吓吓她,却听到她惊恐地喃喃:“不……”
    他顺势望去,那个老女人吓呆似的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微驼的背让她看起来像棵怪异的老树。
    康里极其不悦地眯起暗眸,拉着江韫之起来,长臂仍圈着她轻颤的身子,占有欲显而易见。
    江韫之只觉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堪过,她恨不得凭空消失,可她做不到,她仍要镇定,努力压抑着几乎要撞出胸口的心和双唇的颤栗,为了让声音不轻浮颤抖,她用冷冰冰的声音僵硬地问:“阿秀,有什么事?”
    阿秀没想到,在江玉之拿着两个包子一脸绝情出门后,她自欺欺人地找了整个宅子都找不到江韫之和这个男人的身影,怅然之际只能不情不愿地面对现实走到这里,结果他们真的在一起,而且即将……不,她是被强迫的,是那个该死的东西在强迫她,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一脸痛苦……
    阿秀攥紧拳头,很想跟那个东西拼命,只要江韫之一声令下,她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可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
    “夫人,该吃早饭了。”阿秀不自在地说道,她克制自己不去看那个东西,否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怒目而视,那样就会吓到她……
    江韫之想要跟阿秀走,身后的康里却猛地勒住她的腰,她无奈说:“知道了,你先下去。”
    “夫人……”阿秀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江韫之脸色苍白,目光躲闪,内心跌宕不定。
    最终,阿秀挪着大山一般沉重的双腿极其缓慢地消失在房门口。
    康里没等江韫之缓过神就将她转过来按倒在桌子上,一手揽着她的腰,意味深长地说:“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呢。”
    江韫之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危险暗眸里是她苍白的容颜。她当然知道他在指阿秀,她哆嗦着命令道:“康里,你不许在这里用你那一套!”然而毫无威严。
    “放心,”康里俯身逼近她,淡淡的香气挠着他的心,他对她仍有感觉,仍想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占有,填补二十年的空缺,“她是你的佣人,除了没点眼色外,看起来很忠心,我最欣赏忠心的人了。”话毕,他再不能克制地吻上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倘若当年他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惦记着她的人,那么就算让她跟他一起死,他也不允许她在这里清静二十年。一想到这二十年里那个老女人不知道有没有明里暗里对她做过什么,他的怒火一涌而来。
    江韫之五雷轰顶般浑身僵硬,任由他放肆地和自己唇舌交缠,一只大手也不安分地在她胸口摸索着上衣的盘扣。直到两个扣子被他解开了,她才惊醒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却跟推一堵墙一样单薄无力,深深的绝望漫上心头,“不……”
    康里看着她的泪水划过太阳穴,这才停下手里侵犯的动作,眷恋地在她的眼角抹去那一行湿润,“韫之……”
    “滚!”江韫之恼火着被他拉起来,站稳后她甩开他的手,坐在旁边的椅子,双手颤抖地系上扣子。
    康里将她凌乱垂下的发丝拂在耳后,“韫之,吃完早餐我们再谈谈吧。”
    江韫之将头发放下来重新挽在脑后,“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
    在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注视下,江韫之勉强吃完早餐。为了撇开这双眼睛不怀好意的主人,她自顾自起身收拾碗碟勺筷放进木盆里匆匆赶到厨房。
    心神不宁的阿秀一看见她激动又慌张,连忙接过她怀里的东西,“夫人,我来。”
    江韫之瞥一眼老旧的桌子上,一份早餐还一点不少地摆在那里,她问:“阿秀,怎么还没吃?”
    阿秀受宠若惊,苍老的脸庞瞬间亮丽起来,“我、我等下就吃,等下就吃。”
    江韫之点点头,重新抱起木盆,“你赶紧去吃,这些我来洗就好了。”
    阿秀惊喜万分地笑着,沧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江韫之抱着木盆走到屋外,在井边蹲下身来。她趴在门框上,痴迷地看她清瘦的身影在忙活,卷起衣袖,露出白净的小臂,柔荑搭在水桶上,将它往井里放,再微微弯腰把它拉上来。
    从小,家里富足,仆人成群,江韫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吃穿不愁的千金小姐,但她没长成娇纵野蛮的性子,反倒是独来独往,糊涂过日,因一直在各家各户自由出入,看了操持家事的妇女们干活时的模样后多少学会了些,不至于无能。
    长大了在望西城,眼色极好的她又快速学会可以糊口的裁缝本事。后来的战争时期,独自在异国他乡的生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她便学会了节俭。
    而这些阿秀是不知道的。这些年在西川,江韫之没做过什么活,因为有阿秀在做,有时江玉之兴起了也会做一些,不过都是拿锅铲的活。如今看着江韫之打水倒水洗碗,动作一气呵成,阿秀不禁心疼又佩服,为此感到欣喜和骄傲——
    她的小韫很能干,以后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江韫之洗了两遍,小心翼翼地抱起木盆,转身看见阿秀挂在门框上,她诧异地问:“阿秀,吃好了吗?”
    “欸?”阿秀回过神,“现在吃,现在吃……”激动地走到桌边,抓起已经凉了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今天的包子和粥格外香。
    江韫之见她吃得着急,怕她噎着,轻声说道:“慢点吃。”
    “嗯嗯嗯……”阿秀坐在长凳上,心里的花儿开满了一片草原。
    江韫之拿出一早摘剩下的青菜坐在对面继续挑拣起来。
    阿秀抬头可见江韫之腰杆挺直,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标致清雅的鹅蛋脸让人移不开眼睛。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更叫那些讨人厌的媒婆惊叹不已,纷纷殷勤道要帮她嫁个有钱有势的一表人才的如意郎君,那段时间便是阿秀孤独寂寞的噩梦人生的开始。如今一眨眼,她就陪了她二十年,以往的空虚和痛苦早已像河水注入大海,无影无踪。
    她还是这样的漂亮,这样的安静,这样的美好。
    江韫之察觉到阿秀的目光,心中不安,“阿秀,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阿秀心虚地挪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我、我忽然发现,夫人你还……很漂亮,很漂亮……”
    江韫之闻言微怔,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两颊泛出淡淡的粉红,“胡说什么,都老了。”
    阿秀看着她,越看越喜欢,也想起了那个居心叵测的东西,她直白问:“夫人,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江韫之听出她在指康里,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
    康里·佐法兰杰斯岂会是被人驱赶的一方?
    见她在犹豫,阿秀急得坐不住,“夫人,他会欺负你的!”必要时候,只要她一句话,她可以故计重施,像杀了江老爷那样。
    经阿秀这么一说,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羞耻卷土重来,心里五味杂陈凌乱如麻,江韫之蹙起眉头,用愠色来伪装难堪,“阿秀,他是我的丈夫。”
    阿秀没料到江韫之会这么说,清冷的有些偏执的声音像一把白刃捅进她的胸口,她呆住了。
    江韫之只觉今天晦气,一大早身边仅有的叁个人都在轮流给她添堵。
    良久,江韫之将菜都挑拣好摘好,阿秀才委屈地嘀咕道:“就算是丈夫也不能欺负你啊……”
    “别再说了。”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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