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朝金桂投去一瞥,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俯身后退了下去,翠翠缓缓低下头,低垂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她又慢慢抬起头来,咬了咬牙,轻轻往前走了一步,状死呢喃的喊了声夫人,宁樱注意到她的动静,眼神微诧,“怎么了?”
    “没,没什么......”翠翠像是被吓到了,肩膀瑟缩了下,这下,她垂着头,不肯再说一个字了。
    宁樱没有追问,翠翠的心思她明白,但翠翠不是傻子,趁机爬主子床的事儿翠翠做不出来,而且闻妈妈防着她,说翠翠私底下还算规矩,宁樱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翠翠没有做越矩的事儿她就会一直留着她。
    望着宁樱远去的背影,翠翠鼻子略有发酸,她掖了掖速的跟了上去,宁樱通情达理,即使知道她心怀不轨对谭慎衍有所企图,却留她继续在身边伺候,而不是先发制人随意找个借口惩治她,莹莹说得不错,能服侍宁樱,的确是她们的福气,好高骛远,下场只会凄惨无比,她不由得想起那冰冷的湖水......
    浑身打了个哆嗦,赶紧抛开了心底的想法,一切都和她的梦境不同,她不会再死了。
    金桂绕着园子漫无目的的散步,额头起了密密麻麻的汗,日头升高,热得宁樱有些受不住了,她晃着手里圆形的桃花扇,悠悠道,“回了吧。”
    天气炎热,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继续走下去,她怕自己会晕,故而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穿过弄堂,刚走到青湖院的垂花门,银桂回来了,“世子夫人,世子爷在书房,问您是不是找他有事,奴婢说没事儿。”
    宁樱点了点头,薛墨说的话明显有挑拨的嫌疑,谭慎衍忙是正常的,不用试探什么。
    宁樱办宴会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王娘子在国公府,如此的话,不会有人怀疑王娘子不在京城,护住了王娘子的名声就够了,她邀请的人家都和国公府有些交情,让宁樱惊讶的是不知胡氏从哪儿得到消息,把彭英叫来了。
    彭英来的时候她正和刘菲菲说话,刘菲菲准备了几身衣衫,还将平安刚出生那会穿的衣衫带过来了,宁樱让金桂好好收着,彭英站在凉亭外,打断了她的话,“是世子夫人吧......给世子夫人见礼了。”
    宁樱没见过彭英,瞧着她面生得很,且这会时辰还早着,刘菲菲来得早是为了帮忙待客,这人却不是她认识的,彭英站在岔口,被宁樱瞧得有几分心虚,一大早国公府的人来给她送消息让她收拾番来国公府,说帮世子夫人待客,马车停在胡同里等她,她和谭慎平的亲事在八月,还没进门如何有脸以主人的姿态待客?可丫鬟等着,她不得不跟着来国公府,她左右张望几眼,瑟瑟缩缩报了名字,彭英不知胡氏看上她哪一点,这门亲事好像天上掉馅饼似的落到她头上,她找人打听过国公府的事情,府里都是世子夫人宁樱说了算,连谭富堂和胡氏都不敢为难宁樱,谭慎衍手握重兵又是刑部尚书,身居要职,地位可想而知,她嫁到国公府,万万不能得罪宁樱。
    念及此,她又解释了通,问胡氏的院子,说要给胡氏请安。
    宁樱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瓜子脸,柳叶眉,细眼狭长,一身崭新的翠绿色衣衫,可能常年为生活奔波的缘故,彭英给人一种市侩的沧桑感,宁樱听了些彭家的事儿,对彭英生不出好感,但也不会当面为难她,客气的寒暄了两句,扬手叮嘱丫鬟领着彭英去青竹院找胡氏。
    彭英偷偷打量着宁樱,彭家家境不好,早些年为了生计她起早贪黑的干活,皮肤粗糙不已,乍眼瞧着和二十多岁的女子差不多,而宁樱,肌肤莹白似雪,脸颊生晕,蜜合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襦裙衬得她如仙子下凡,气质脱尘,即使挺着肚子,但给人的感觉年龄很小,和丫鬟说话时,周身仿佛萦绕着光芒,让人挪不开眼,宁樱的气度是她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彭英搓了搓手里的手帕,两相比较,她和宁樱,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成为妯娌,她估计会一直被宁樱踩着,念及此,她失魂落魄跟着丫鬟走了,走出老远她不死心的转头看向庭院里的宁樱。
    她如果有宁樱的容貌和气度就好了。
    彭雄说宁樱的娘家论起来比不上他们清白,她心里一直存着侥幸,然而方才,她看得出来,宁樱的出身很好,不像是在庄子上长大的人,彭雄让她别自卑,只怕彭雄没见过宁樱吧,那样花容月貌的一个人,她如何比得上?
    刘菲菲举目,看彭英回望着她们的方向,和宁樱道,“不是我多话,你将来的妯娌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小心些。”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花色的钱袋子递给宁樱,看钱袋子被撑开了,露出里边棕黄色的银票,宁樱哭笑不得,“大嫂拿钱给我做什么?”
    “国公府家大业大,下人最爱见风使舵,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拿着,别委屈了自己。”刘菲菲能在宁府站稳脚跟多亏手头宽裕,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银子,她希望宁樱过得好,给银子是最方便的。
    宁樱忍俊不禁,府里的人被她清理得差不多了,众人兢兢业业,安分守己得很,用不着银子,她推拒道,“我手里有银子,大嫂忘记我还有陪嫁的铺子了?铺子收益好,我手里不差钱,大嫂留着给平安攒聘礼才是。”
    刘菲菲坚持将钱袋子塞给宁樱,回道,“他的聘礼他外公都准备好了,我和你大哥操心的地儿都没有。”
    宁樱望着手里的钱袋子,有些无奈,亏得刘家金山银山,否则的话,光是刘菲菲就能把刘家的家业败光,宁樱把钱袋子递给闻妈妈,让她收起来,刘菲菲笑得梨涡浅浅,“钱不多,当给我将来的外甥的礼了。”
    “这点礼想打发他怕是不够。”宁樱好笑,既然收了钱,她没必要继续念叨,记着刘菲菲的好,有朝一日能还则还就是了,亲戚本就是要互相帮衬的,太见外反而不好。
    刘菲菲笑得愈发开怀,“说得也是,我这个当舅母的总要准备份大礼才成。”
    二人笑着岔开了话,刘菲菲倒是又说起一桩事来,宁静芸又怀孕了,“昨日三婶收到福州的来信,三叔和你大哥说了些事情,五妹妹果然是个厉害的。”
    刘菲菲不喜欢宁静芸,尤其有宁樱作比较,愈发显得宁静芸自私自利,但碍着面子,她不好说宁静芸的坏话,宁静芸去福州的原因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苟志不追究宁静芸毒害榆钱就算了,宁静芸又怀了身子,依着宁静芸较弱的性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又要回京了,刘菲菲真担心宁静芸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拖累了整个宁府。
    宁樱和刘菲菲想到一起去了,认定宁静芸怀孕乃别有用心,宁静芸回京的话,肯定不会继续住宁府,搬出去,若勾搭上有权有势的人家,宁静芸一定会抛夫弃子,到时候,宁府在京城会受千夫所指,她和宁静芸一母同胞,也会受到牵连,不得不说,有宁静芸这样的姐姐,就和脖子上悬着一把刀,随时会砍下来似的。
    “我娘怎么说?”
    刘菲菲轻轻笑道,“三婶如何说我不知道,三叔说往后就当没有这个女儿,让五妹夫自己看着办,听说五妹夫在福州政绩不错,往后会有大作为呢。”
    苟志在昆州受百姓拥戴,到了福州,有听说过他名声的老百姓求着他办事,苟志为人没有架子,不嫌脏,许多事情亲力亲为,很受老百姓喜欢,提起苟志,宁成昭自愧不如,刘菲菲和苟志打过几次交道,只是觉得他面容严肃,举手投足自有股浩然正气,这种人为官,没有人帮忙,成不了大事,但她不敢和宁成昭说。
    刘家是商人,对商人来说,赚钱是目的,一个不以赚钱为目的的商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富翁,苟志为官也是一样。
    宁静芸若是个聪明的,该和宁樱交好,有这层关系在,关键时刻谭慎衍拉衬苟志一把,比什么都管用。
    不过刘菲菲不会和宁樱说这些,这种事情,她自己心里知道就够了。
    宁樱深信不疑,“姐夫刚正不阿,值得百姓敬重。”
    宁樱仍然有些担心宁静芸的事儿,宁静芸做事不计后果,真捅出篓子再想法子就迟了,她想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宁静芸回京。
    想着事儿,不远处传来说笑声,胡氏尖着嗓音,声音洪亮,“这府里人少,平时冷冷清清的,你记得多来陪我说说话,你大嫂怀着身子,我不好打扰她......”
    刘菲菲不想参与国公府的事儿让宁樱难做人,瞅着升起的日头道,“我去门口瞧瞧客人们来了没。”
    胡氏要为老国公守孝,宁樱又怀着身子,她身为宁樱大嫂,帮忙待客说出去没什么,况且宁樱请的都是平日常常走动的人家,没有繁复的规矩,她不怕得罪了人。
    宁樱点了点头,胡氏不怕丢脸,她还嫌侮了刘菲菲耳朵,彭英还没正式嫁进国公府就以主人姿态自居,胡氏打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
    刘菲菲快速走了,胡氏看着刘菲菲婀娜的背影,和宁樱道,“你大嫂怎么走了,英娘刚来,你该给她引见引见才是。”
    英娘二字让宁樱一怔,胡氏指的明显是彭英,说起来,二人最后一个字读音相同,只是喊英娘的话,真不知喊的谁,宁樱不咸不淡道,“客人们差不多要来,大嫂去门口迎客,母亲怎么出来了?”
    谭富堂三令五申胡氏不准惹事,胡氏忘了不成?
    胡氏听出宁樱话里的警告之意,面色一僵,随即又笑了起来,柔声道,“你啊,别想多了,你怀着孩子,出不得差错,宴会这种事交给身边的人就是了,过不了多久英娘就是你弟妹了,你有什么事儿交给她就成了。”
    彭家寒门小户,不认识京里权贵,宁樱则不同,老国公的丧事,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宁樱办得可圈可点,受到许多夫人们的称赞,宁樱在众人跟前露了脸,整个京城,没有宁樱不认识的勋贵,这点,是彭英比不上的,即便是她,也摸爬滚打多年才把京里的人认识的遍。
    “母亲说的哪儿的话,今日的宴会主要是为了迎王娘子来国公府,请的都是些亲戚,彭小姐贵人事忙,我怎么敢劳烦她。” 宁樱语气不冷不热,胡氏面上有些难看,她盯着宁樱的肚子,有时候,恨不得一脚踢过去,踢得宁樱小产了最好,但她不敢,她知道,宁樱的肚子出了事情,谭富堂不会让她活命,胡氏算计错的事情多,其中一件就是因为讨厌宁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若宁樱整日在她跟前晃悠,她总会找到机会让她生不出孩子,偏偏,宁樱如今肚子大了,她连提请安的事情都不敢,否则,谭富堂定会以为她在谋划什么,如今的谭富堂看似儒雅,实则阴晴不定,她在他跟前莫名觉得害怕,哪敢算计宁樱肚子里的孩子。
    胡氏想了想,笑着道,“英娘没什么事儿,和慎平的亲事乃铁板铮铮的事实,你别太见外了。”
    宁樱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没接胡氏的话,金桂站在宁樱身侧,扯着嗓子提醒宁樱道,“客人来了,世子夫人可要去看看?”
    宁樱点头,由金桂扶着走了,众位丫鬟拥护着她往前边走,胡氏气得咬牙,侧目看向彭英,见她眼神亮得可怕,她计上心来,拉住彭英小声道,“这就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通身的气派不是谁都比得上的,她不只面上风光,内里也风光得很,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便是国公爷,对这个儿媳也偏袒得很,你好好学,假以时日,会超过她的。”
    彭英难以置信的望着胡氏,她能超越宁樱吗?那样娇美清丽的人,她如何比得过。
    胡氏给她打气,轻拍着她手臂,鼓舞道,“你会超过她的,她娘家是宁府,你可能不知道,她祖父犯了大罪,大伯父被流放,二伯父碌碌无为,至于她父亲,早年更是荒唐,家世不像你们彭家清白。”
    彭英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平常的生活就是怎么节衣缩□□打细算,以及怎么从邻里手中贪点小便宜,她想成为富贵逼人的人上人,可对她们这种人家来说谈何容易,谁成想,有朝一日,她要的机会来了,比她脑子里想的身份还要高。
    她砸了咂舌,静默不言。
    胡氏又道,“你知道的吧,世子不是我亲生的,他明面上敬重我,实则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最怕的就是他对付慎平,慎平性子单纯,没有防人之心,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过,往后有你照顾他饮食起居我放心多了。”
    彭英好似反应不过来,表情愣愣的,胡氏不逼她,有的事情,总该有个了解,这个府里,有谭慎衍没她,有她没谭慎衍。
    重中之重就是夺了谭慎衍的世子之位,彭英和宁樱同为谭家媳妇,接触的机会多,宁樱该不会像防备她似的防备彭英,许多事情,彭英比较合适,她挑中彭英,不就是知道彭英缠人的能耐吗?
    邻里吃了几年的亏都拿彭英没法子,何况只有宁樱一人了。
    金桂是故意说来客人引宁樱离开的,胡氏不怀好意,金桂担心待下去胡氏对宁樱不利,“奴婢瞧着国公夫人对彭小姐甚是满意,吴琅仔细打听了彭家的事儿,彭小姐不知羞耻,刁钻泼辣,您离她远些才是。”
    “我心里有数,待会让陶路问问,彭小姐来所谓何事。”
    看彭英的穿着,衣衫是新的,发髻上的簪子却半新不旧,该是仓促间来不及换的缘故,彭英来国公府说不准有其他的事情。
    金桂会意,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金桂带回来的消息让宁樱心生无奈,一大早胡氏派身边的丫鬟去接彭英过来的,进门拿的是胡氏的帖子,陶路那会不在,侍卫看是胡氏的帖子就放行了,宁樱也不好说什么,胡氏要彭英露脸,她阻止的话,反而会落下小家子气的名声。
    想清楚了,宁樱就由着彭英去了。
    宴会的由头是赏花宴,宁樱让人在垂花厅旁边的庭院里挂满了王娘子的画作,画作沿着走廊,一路往里,颇有意境,这些画是昨日王家送来的,是王娘子和王夫子多年的心血,画作从稚嫩到成熟,反应出来的还有王娘子的心境,文宁侯夫人一行人顺着走廊缓缓而来,目不暇接,遇到喜欢的画会停下来欣赏一番,文宁侯夫人品鉴过许多画作,也曾当做晋府花宴的夫子,仍免不了惊讶,侧目道,“世子夫人是个妙人,难怪长公主称赞她,她担得起。”
    “母亲说的是,甚少听长公主称赞过谁,连三妹妹长公主都没夸赞过一句。”
    文宁侯夫人嗯了声,望着女儿,她心里略有遗憾,如果不是女儿生下来脸上和寻常人不一样,姚家和谭家倒是门当户对,如今和薛家说了亲事,她对薛墨那孩子没什么不满,只是,总担心女儿受了委屈,追根究底,薛家虽有侯爵,可毕竟是太医,爵位怎么来的,京城上下无人不知。
    一个太医,再有造化,官职都不会高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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