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一手拎着保温壶,另一只手的五指像敲击键盘一样轻叩木门。
    屋里的朱洇根本不用问,就知道来者是谁。她本想营造一种无人在家的假象,奈何某人太过执着,加上家里的二哈上蹿下跳的,从门边到她脚下来回奔走着。最后,索性张嘴咬住她的裙摆。
    “你这个叛徒!”朱洇点着狗头,咬牙切齿。
    一扭开门把,她就转身回屋。兴奋的哈士奇热情地往客人身上蹭。
    “呦~达芬奇,你那艺术家渣爹连你也一同抛弃了呀!”
    苑姈说这话时,沙发上坐着的女子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汪~汪汪~”许是赞同,许是抗议,狗大师冲她吠了两声,狗鼻子凑上她手里提着的东西嗅了嗅。
    “示好也没用!一边去。你妈吃了才到你。”苑姈换上拖鞋,熟门熟路地拐进厨房。
    只消一分钟,她就端着个碗出来,碗里盛放的猪脚姜还热乎着。
    “快尝尝!这个我可是炖了一晚上的。”
    “你来干嘛呀?”朱洇没好气地问,显然不想轻易买她的账。
    “道歉啊!够不够诚意?”侧坐着的苑姈,左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靠背上,嬉皮笑脸地说。
    “呵呵~”朱洇扭头,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姈姐也会道歉哦?还有啊,你做错了什么,需要道歉?”
    苑姈调整好坐姿,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地说:“我这人,嘴贱、口无遮拦,那晚在医院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样的卑鄙小人一般见识。包括以前有什么不对的,也请多多包涵!希望您赏个脸,吃了这碗猪脚姜,喝了这口醋,以前的不愉快就一笔勾销吧!”
    老友看着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看看你,要是平常也这样,得多可爱呀!”说完,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原谅我了?”
    “本来就没怪你!后来我细想,其实你也没说错。只是碍于面子,拉不下脸罢了。”
    “不愧是大明星啊!有格局,有肚量。”
    “少贫嘴~还不把你的贡品端过来让本宫尝尝?”
    “渣!小的遵命。”
    朱洇是个川妹子,虽然来S市多年,清淡的广式饮食风格依然没能改变她天生就“无辣不欢”的本质,而猪脚姜,大概是她所喜欢的为数不多的粤式风味之一了。
    “你这次用的是陈醋吗?”
    “猪脚姜醋,谁会用陈醋啊?”
    “那你放少了,不够甜。”
    “怎么会?”苑姈想起昨晚刚起锅时,嘴馋的谭子铭就率先品尝过了,他明明赞不绝口的啊!
    “那一定是因为你失恋了,吃啥都觉得是酸的。”
    “你脑壳昏了?你是来给劳资道歉的么?”气急的朱洇冷不防地蹦出了一口家乡话。
    吃完后,两人又瘫在沙发上,聊了好一会儿的天。
    “我最近换了新的部门,现在做业务,前两天刚签了单,近300万呢!下个月出粮日应该能领到一万五的工资吧!工作那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个数呢!抵的上以前叁四个月的薪酬了。”苑姈看着闺蜜的眼睛里闪着希望之光。
    “业务员签单?”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的朱洇微微蹙眉,“应酬不少吧?”
    “嗯,所以这几周都没时间来找你啊!”
    沉默了半晌后,朱洇才再度开口:“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尽量少喝点。”
    她心知多说无益。一个长得漂亮的年轻女人,在觥筹交错的场合里,难免被占便宜,轻则被肥头大耳的咸猪手揩揩油;重则在清醒或不清醒的状态下失了身。付出代价能换来新的合同还算好的,最怕有些阴险小人干完后拉上裤子就不认账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我现在一个人住,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咱俩也好有个照应。”
    朱洇的提议要是能早几个星期,苑姈铁定一口答应。可现在,她与谭子铭之间,难得友好地维持着“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关系,然而,这也并不意味着她胆敢奢求与他更进一步。
    “还是不了吧!你先在网上找找看有没有合得来的室友。从你这去我公司,地铁就得半小时呢!”
    “嗯。”朱洇点点头,也不勉强她,“你每天上下班,只要十几分钟就可以了吧!哦对了,那位谭医生好相处吗?”
    她至今还不晓得,他俩原来是故人。
    苑姈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暂且瞒着她。
    “挺好的!他工作忙,平常没有什么机会碰面。”
    刚走出地铁站,苑姈就接到了苑小珑的微信视频电话,她用大拇指在屏幕上动了动,切换成语音通话模式。
    “家姐,你在忙吗?”
    “没有,今天休息呢!”
    “你什么时候放假啊?”
    “还不知道,应该跟往年差不多吧!怎么了?”
    “我年25搬新家,你能过来吗?顺便……一起过个年。”苑小珑的话说的吞吞吐吐,生怕被拒绝。
    “过不过年的,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果然,他就知道!
    “哦。”
    “不过乔迁这么大一件喜事,我肯定得去啊!”
    “真的?”苑姈能感受到耳边传来的对方抑制的喜悦。
    “那我们先隔空拉个勾!”
    “有必要吗?”她哭笑不得。
    “当然有啦!”
    通话结束后,苑姈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假如那个住处也能称为“家”的话。经过师大的校门口,她临时起意,去里头的运动场,沿着跑道走几圈。
    低头数着脚下的步伐,让她陷入了回忆中……
    苑小珑是她的双胞胎弟弟,从学说话起,这个只比她晚出生几分钟的男孩,就没喊过一声除了“家姐”之外的称呼!从小到大,他都像一个哥哥那样爱护着她、谦让着她。两人之间,不管是谁犯了错,受罚的永远是苑小珑。情绪易怒不稳定的妈妈,哦对,妈妈,那时候,他们也是有妈的孩子。失控时,她会把儿子用麻布绑在屋后的那一棵黄皮树上,再用细小的竹鞭狠狠地抽他!倔强的小家伙眼里饱含着热泪,却始终未曾控诉或狡辩一句。
    苑母去世后,姐弟俩就跟在独居的外婆身边。
    中考时,苑姈侥幸上了省重点高中,而苑小珑去了普通中学。高考后,能读叁本院校的苑姈因为昂贵的学费放弃了继续上学的想法,考上二本的苑小珑念了财务专业。大学毕业前的一场校园春招,和粤北某小城的一家国有银行达成了协议,毕业后就去了那里。
    因为经济拮据,苑小珑大学四年都申请助学贷款,已经工作的苑姈死活不同意他再勤工俭学,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他邮寄生活费,有时候是五百,有时候是六百。奋发图强的他也没让人失望,每年都能拿到数额不等的国家奖学金。
    “家姐,以后,外婆归我养!你的钱,你自己花,自己存。”毕业典礼那天,苑姈特意从D市赶来S市,高出她快一头的苑小珑搭着她的肩,开朗地说。
    或许是好心情加持的缘故,让她只见一次,就爱上了S市的繁荣与现代,一年后,她就来到了这座城市工作与生活。
    只可惜,好景不常在!
    正是那一年的春节,大年初二晚上,外婆突发疾病被送往医院,后诊断为肝脏恶性肿瘤,需要尽快手术。
    焦心如焚的姐弟俩一边忙着筹集手术费用,一边还得假装没事人那样哄骗外婆,让她做一个小小的阑尾手术。
    “大过年的做什么手术啊?我要回家!”
    “就是一个小手术而已!婆婆乖,做完就可以回家了。”
    “阑尾炎不是可以先用药物缓解,下一次复发再动手术的吗?小珑以前不就是?不信,你把医生叫来,我问问他。”
    “婆婆~”苑姈都快急哭了。
    可她这一哭,让本来还半信半疑的老人,一下子就坚信了内心的猜测。她探出手,抚摸着外孙女的头发。
    “姈姈,时候差不多了,带婆婆回家吧!婆婆不喜欢这里。”
    ……
    外婆是在元宵节的傍晚过世的。断气前几日,她已拒绝进食。
    苑姈在她的床前呆坐了一整夜,一早,殡仪馆的人来了,都没能令她挪步。直到中午,刚下机赶来的蒋卓抱着她离开——他是在前一晚接到女友电话的。
    丧事办妥后,他又带她回到了S市。
    在长途汽车上,苑姈收到了苑小珑的微信。
    『家姐,我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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