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入夜,当听见外面马蹄声骤响的时候,薛姨妈连忙嘱咐宝钗将席面摆好,自己则带着人急忙迎了出去。
    走近大门口,果然看见儿子薛蟠正将贾琏往门内迎。在他二人身后,还有着一些小厮抬着四五个封着红彩的箱子进门。
    薛姨妈一见就明悟了什么,却还是在上前迎过贾琏之后,故作不知的问了一声。
    薛蟠笑问:“母亲不知道?琏二哥说,之前他们家修建园子,我们帮他们采买木料、石料这些,还有尾款七千多两银子没给咱们,今儿顺道就带来了。
    我说不过区区几千两银子,凭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何用费这些事,不用给,琏二哥也不依。不但不依,还说另备了纹银一千,说是拿给去年帮了忙的伙计、小子们买酒吃!”
    薛姨妈瞅了薛蟠一眼,自家儿子在这一点上倒是大方,七八千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去年帮荣国府采买物料,本来就看在这两年及往后许多年,都要受贾家庇护,所以根本没打算从中谋利,基本当做自家事在办。
    所以,花出去的那些银子,可都是实打实从自家账面上支的。即便是他们薛家产业众多,也经不住随便这么亏空个七八千两银子啊……
    不过嘛,若是别的亲戚也就罢了,亏在贾家身上,倒也还好。贾家是体面人家,进京这一二年时间,一直都是对他们照拂有加,从来没说要占他们便宜的。
    这也是她带着一双儿女,安心与贾家二府毗邻而居的原因。
    想到这一点,又不禁感慨,自家儿子也不是旁人说的那般一无是处嘛,至少懂得和贾家的人打好关系!
    于是薛姨妈对贾琏笑说:“你蟠兄弟说得对,凭我们两家的交情,几千两银子确实不值得什么,若一定要给,随便派几个奴才小子递过来便是了,哪用得着你亲自送过来。”
    “倒也不是专程送过来,这不是姨妈邀请,晚辈正好顺道就带过来了。”
    “这……即便如此,那一千银子也免了的。哪有帮亲戚办点小事,还要索要好处的,否则我这个姨妈兼姑妈,也实在不好意思请你进门吃酒了。”
    世家大族交往,最重的就是体面,贾琏也懂这个道理,因此随意道:“姨妈客气了,奴才、伙计们辛苦一番,也该叫他们得些实惠,方是长久之道。”
    单是打赏几个奴才伙计,自然用不了一千,只是贾政两口子合计,猜测薛家去年采买那么木料,当是没什么利润,所以想用这个由头,多给一千。
    虽然一两万的大生意,一千两确实算不得什么。王夫人倒是想多给点,可惜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办,官库实在不阔绰。
    到底两家关系不一般,也就不必太谨慎,意思一下,总比什么都不表示的好。
    看薛姨妈一时不说话,薛蟠打岔笑道:“什么长久不长久的,我母亲说的没错,一点银子哪里值得你这个大侯爷亲自护送,还扎着红彩。
    知道的说是什么木料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家下聘来了……呃,呵呵呵……”
    薛蟠很是憨厚的笑了起来,皆因薛姨妈早在他信口乱说的时候,就拿眼瞪着他了。
    “你不是伤着了吗?不说在屋里好好的挺尸,又出来胡沁个甚,作死的孽障。”
    薛姨妈最恨的就是傻儿子心里没成算,什么话都不经大脑的乱说。
    连贾琏都有些诧异的瞧了薛蟠一眼,心说我倒是有心送,就不知道你们收不收。
    “哈哈哈。”
    薛蟠也自知说错话,打了个哈哈,然后对薛姨妈讨好笑道:“要是旁人来,我自是懒得出来的,这不是琏二哥难得到我们家来一趟嘛,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了。”
    薛蟠的伤确实只是皮外伤,那柳湘莲虽然吃了酒一时发狠,却到底知道薛蟠的身份,未敢真个下死手。
    至于薛蟠为何被荣国府的人驼在马上送回来,更多的只是他自己调情不成,反被戏子殴打,觉得没脸见人罢了。
    因此薛蟠说完,便上前亲自请贾琏入厅。
    后面薛姨妈招呼管家和婆子等,将贾琏的随从安置照顾好,才跟着一道入正厅。
    正厅内,当贾琏一脚跨入的时候,便看见了临窗所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方桌,上面珍馐满目,四周的地上,错落个四五个丫鬟,二三仆妇。
    薛家的日常服侍人物,一概都是不太多的,这一点,与荣国府完全无法相比。
    按理说,即便薛家上京没有带太多服侍的人,但以薛家的财富,就算再在京中聘买奴才,也只是小菜一碟。
    却不知道,他们这样一般门户的做派,是为了节俭呢,还是为了避免张扬,怕惹人关注。
    “你如今身份不一般了,今儿又是单请你,还是你坐这儿吧……”
    薛姨妈完全是将贾琏当做大人物对待的样子,一点也不以长辈自居,还要让贾琏坐正位。
    贾琏无语,若是不熟悉的人也就罢了,以位尊位卑定座次没什么。但是薛姨妈可是近亲长辈,而且这里还是薛家,他要是堂而皇之坐薛姨妈上首,传出去,丢面子的只会是他。
    因此自然与薛姨妈推让,见薛姨妈客气上瘾,贾琏直接动手,扶着薛姨妈的手臂,让她坐了。
    对于贾琏直接对薛姨妈动手,周围的人见了,也毫无异色。
    薛姨妈不单是王夫人的亲妹妹,还是贾琏媳妇儿的嫡亲姑妈,贾琏这个姑侄女婿,在薛姨妈面前本来就是至亲晚辈,搀扶一下长辈,并无干碍。
    连薛姨妈也没多想,甚至对贾琏的举止很是欣慰满意,连坐下之后,都看着贾琏笑。
    唯有贾琏坐下将手放在桌子遮挡处,才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掌。难怪贾宝玉那小子总爱往薛姨妈等身上蹭,触感果然不一般。
    一个十二三岁的总角小厮送了一小坛子酒来,薛蟠喜滋滋的接过,几下拍开就撑过身子来贾琏倒酒。
    “来。琏二哥哥尝尝我这酒!这可是我私藏了好久的好酒,一直舍不得喝,只有今儿你来,我才舍得拿出来。”
    薛蟠对待普通人,是呆霸王,但是对明显比他身份强,地位高的人,还是很尊敬的。
    论理说他也进京不短时间了,和贾府八房的子弟,都混熟了。唯独和贾琏,虽然见过几面,他也几番试图邀请贾琏交流感情,但是贾琏似乎一直都忙,不愿意搭理他。
    甚至有两回,比如贾琏老爹死了那回,在贾家家庙里,还和贾琏闹了一点不愉快。
    当时他一度以为贾琏是喜欢端着架子的人,还有些不大待见,所以后来就没有主动往贾琏身边凑。因为那个时候,贾琏虽然有些身份地位,却还没到他自认高不可攀的地步。
    可是如今,贾琏一跃成为侯爷,薛蟠的感觉立马就变了。
    以前那些“端着架子”的行为,立马都变得容易理解起来!
    而且他细细一想,觉得贾琏也并不是端着架子。更别说,此番贾琏将他从柳湘莲的手底下救出来。没说的,这一番恩情,都要放到酒里。
    “你喝什么酒!你身上还有伤,只管给你琏二哥哥倒酒便是了。”
    薛姨妈在薛蟠给贾琏倒酒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看着,等薛蟠回身往自己酒杯里倒,她就不乐意了,收敛笑容呵斥说道。
    “哎呀,妈呀,你能不能不要扫兴!一则我身上的伤我自己不清楚?二来琏二哥好难得登门一次,你还不准我喝两杯?三一个,琏二哥哥一个人吃酒有什么乐趣?你先前不是还叮嘱我,待琏二哥过来的时候,好好陪着伺候的吗?这会子又来扫兴。”
    薛蟠可是一点不怕薛姨妈的,一边回怼薛姨妈,一边继续给自己倒酒,满杯。
    薛姨妈就有些涨红脸,觉得儿子在贾琏面前一点面子不给她留。
    贾琏便笑道:“姨妈就让蟠兄弟喝两杯吧,我看蟠兄弟身上也没什么大碍,想来是不妨事的。”
    “就是就是。”
    薛姨妈便只能恨恨的瞪了薛蟠一眼,正要说什么,身后房门打开,走进来三四人。
    为首一人,正是薛姨妈之女薛宝钗。
    贾琏一看看去,眼神不由得微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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